一九三九(第5/8页)

“可你喜欢瓶子,对吧?”他举起一只瓶子,“这玩意儿漂亮吧?”

它确实很好看。悬挂在他手指间,被蔚蓝色的天空勾勒出轮廓,它看起来十分珍贵、干净而永恒。她有种直觉,他是历经千难万险才把这两个瓶子弄到手的。

秀拉若有所思地用指甲划着纱门,过了一会儿,她放声大笑,打开了纱门。

阿贾克斯进了门便径直朝厨房走去。秀拉缓慢地跟在后面。她走到厨房门口时,他已经打开用金属丝扎了又扎的瓶盖,嘴对着瓶口灌牛奶了。

秀拉看着他——确切地说是看着他喉头吞咽的节律——目光中的兴趣越来越浓。他喝够之后就把剩下的牛奶倒进了水池,把瓶子涮干净递给她。她用一只手接过瓶子,另一只手抓住他的手腕,把他拉到了餐具室。其实根本没必要去那里,因为整座房子里一个人影都没有,不过作为汉娜的女儿,她自然而然地采取了这种方式。那间餐具室此时已不再堆满面粉袋,也没有了一排排罐头食品,一串串小绿辣椒也永远地消失了。秀拉一只手臂紧紧搂着湿奶瓶,靠墙大大地分开双腿,从他那瘦削的臀部中榨取她的大腿所能承受的全部欢愉。

从那以后他就经常来,每次都提着些礼物:一把带枝的黑莓,四条被橙红色《匹兹堡信使报》包好的炸鲷鱼,一把抓子,两盒杰尔-威尔牌酸橙果冻,一大块从冰车上买的冰,一罐老荷兰人牌清洁剂,上面印着一个戴帽子的女郎正在用工具除尘,一张《苦工蒂利》漫画,以及更多闪亮的白牛奶瓶。

和在台球厅周围闲逛、因为芬雷先生打了自己的狗就朝人家开枪或是用下流的赞美骚扰过路的女人们相反,阿贾克斯对女人相当不错。他的女人们当然明白得很,这让她们在街上挑起了多次为了争夺他的斗殴。在许多星期五的晚上,都能看到有着粗壮大腿的女人们挥舞着刀子制造流血冲突,引来看热闹的助威人群。当这种场面发生时,阿贾克斯就站在人群中间,用他和看老头子打牌一样无动于衷的金黄色眼睛旁观着斗殴的女人们。除了他那坐在破木房里与他的六个弟弟摆弄巫术的母亲之外,他这辈子还没遇到过一个有趣的女人。

他对女人们总是很温柔,那并非一种引诱的手段(他根本没必要那么做),而是在与母亲的长期共处中养成的习惯。他的母亲一向要求所有的儿子不仅要替别人着想,还要慷慨大方。

她是个能役使魔鬼的女人,上天赐给她七个爱慕她的儿子,他们乐于带给她她所需要的东西:植物、毛发、内衣、剪下的指甲、白母鸡、血、樟脑球、图片、煤油,还有鞋底的泥土;他们还为她订购“万·万”巫术用油,被称为“征服者大约翰”、“被咀嚼的小约翰”和“魔鬼鞋带”的植物根,“中国驱魔水”,“芥菜子”和辛辛那提产的九味草。她懂得看天气、卜预兆、知生知死、圆梦和一切疾病的疗法,靠这些本事养家糊口。要是她的牙还在、背也没驼的话,她恐怕就是世上尚存的最美的生物了,单凭她的美貌就足以使她获得儿子们的崇拜,更不用提她给予他们的绝对自由(在某些方面被认为是对他们的漫不经心)以及她那长年累积下来的知识的分量。

这个女人就是阿贾克斯的最爱,仅次于她的便是飞机。两者之间再无其他。只要不坐在那里着迷地听他母亲说话,他就满脑袋都是飞机、飞行员,还有怀抱二者的深邃无垠的天空。人们认为他在州里那些大城市之间长途旅行时度过的复杂而美好的时光,是他们无法想象、只能羡慕的;而实际上他只不过靠在机场带刺的铁丝网外,或者在机库周围转悠,听了有幸进入这一行的小伙子们的几句闲谈。在不观看母亲的魔法也没有想着飞机的时候,他就用小镇上无所事事的光棍们的消遣打发时间。他早就听过有关秀拉的种种传闻,它们引起了他的好奇,她那难以捉摸的脾性和对成规习俗不屑一顾的作风让他想起了自己的母亲:她对于魔法的追求就像圣马太大教堂里的那些女人对救赎的执着一样坚定不移。于是,当好奇增长到一定程度,他就从一家白人的门廊提走两瓶牛奶去看她。他觉得她或许是除他母亲之外他所知的唯一一个只为自己而活的女人,有能力掌控生活,没兴趣死死缠着他。

秀拉同样也感到好奇。除了当年他用以称呼她的那个词和彼时他在她心中激起的感觉之外,她对他一无所知。她对其他人生活中的陈规陋习和自己对梅德林日益增长的不满已经相当习以为常。如果她能想到一个可去的地方,也许早就走了,不过这都是在阿贾克斯隔着蓝色玻璃望着她、手里高举着战利品般的牛奶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