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第2/10页)

“莫丽恩要跟我们一块儿走一段路。”

我和弗里达互相看了看,她的眼神恳求我要克制,而我的眼神却不作任何承诺。

这是个恍若春天的日子,它像莫丽恩那样刺破了严冬的外壳。到处是水洼、泥泞和欺骗我们的诱人温暖。在这样的日子里,我们会脱掉外套披在头上,把橡胶雨鞋留在学校,而第二天准会咳得嗓子疼。我们总是对最轻微的天气变化和时间的细微流逝作出反应。种子还远未萌动,我和弗里达就已经开始翻挖土壤,吞吸空气,品尝雨水……

我们和莫丽恩刚走出校门就开始脱衣服。我们把头巾塞进外套口袋,把外套披在头上。我正琢磨着该怎样让莫丽恩的皮手筒掉到水坑里,操场上突然传来的一阵吵闹声吸引了我们的注意。一群男孩子围成一圈,堵住一个可怜的牺牲品,那是佩科拉·布里德洛夫。

湾仔、树人凯恩、小子威尔逊、臭虫琼尼—像一根劣质石头项链般把她围了起来。他们完全陶醉在自己雄性的气味中,因人多势众而兴奋,尽情地捉弄着她。

“小黑鬼,小黑鬼,你爸爸睡觉光屁股。小黑鬼,小黑鬼,你爸爸睡觉光屁股。小黑鬼……”

他们随口胡诌的打油诗里侮辱人的两点是受欺凌者无法改变的:她的肤色以及他们对某个成年人睡觉习惯的猜想,无关却被胡乱搅在一起。他们自己也有的黑皮肤,或者他们的父亲可能也有的类似的松懈的睡觉习惯,全都无关紧要了。他们对自己黑皮肤的鄙视让第一点侮辱显得更加刻薄。他们好像充分利用了自己潜心培育的愚昧、用心学到的自我憎恶、苦心设计的绝望,然后将其吸进一个在他们头脑的空洞中燃烧了多年的蔑视的火红圆锥体—冷却之后—气势汹汹地从唇间喷吐出来,毁灭了一切拦路的障碍。他们围着这个猎物跳起死亡的芭蕾,打算为了自己的利益,把她推进火坑用以祭祀。

小黑鬼,小黑鬼,你爸爸睡觉光屁股。

萨塔塔,萨塔塔。

萨塔塔塔塔塔。

佩科拉哭着想从包围圈中逃出来。她撇下自己的笔记本,双手捂住眼睛。

我们看着那边,害怕他们注意到之后会把火力转移过来。这时,弗里达咬紧双唇,眼睛瞪得像妈妈一样,把外套从头顶揭下扔在地上。她朝他们冲过去,拿起自己的书本朝树人凯恩的脑袋砸去。包围圈溃散了。树人凯恩抱住自己的脑袋。

“嘿,姑娘!”

“住手,听见了吗?”我从未听见弗里达的嗓音如此响亮清晰。

也许是因为弗里达个头比他高,也许是因为看见了她的眼睛,也许是因为对那个游戏已经没兴趣了,也许是因为迷上了弗里达,不管怎样,树人凯恩略显惊惧,这一刹那足够让弗里达汇聚起更大的勇气。

“放了她,否则我就告诉所有人你干的事!”

树人没有应声,只是用手捂着眼睛。

湾仔尖声嚷嚷:“走开,小丫头。又没人惹你。”

“闭嘴,子弹脑袋。”我发觉自己也开腔了。

“你叫谁子弹脑袋?”

“我就叫你子弹脑袋。子弹脑袋。”

弗里达抓住佩科拉的手说:“咱们走。”

“你想挨顿狠揍啊?”湾仔作势要向我挥拳。

“来啊。给我一下啊。”

“打就打。”

这时莫丽恩出现在我的肘边,在她春天般兴趣盎然的眼神的注视下,那些男孩好像对下一步动作有些犹豫。他们不知该如何是好,不愿在她的盯视下对三个女孩大打出手。所以,他们听任了某种正在萌发的男性本能的差遣,这种本能告诉他们要装作不屑对我们费神。

“走吧,伙计们。”

“好。走吧。我们没时间跟她们瞎闹。”

他们嘟囔了几句不痛不痒的话走开了。

我捡起佩科拉的笔记本和弗里达的外套,我们四个人离开了操场。

“那个子弹脑袋总惹女孩。”

弗里达同意我说的。“弗雷斯特小姐说他屡教不改。”

“真的吗?”其实我并不明白那个词的含义,不过它所带有的那种绝望的音调用在湾仔身上再贴切不过了。

我和弗里达还在对刚才差点发生的斗殴津津乐道,莫丽恩突然活跃起来,用她穿着丝绒背心的胳膊挽起佩科拉,那动作就好像她们是最亲密无间的朋友。

“我刚搬到这儿,我叫莫丽恩·皮尔。你叫什么?”

“佩科拉。”

“佩科拉?那不是《春风秋雨》里那个女孩的名字吗?”

“我不知道。那是什么?”

“你知道,就是一部电影。那个混血女孩恨她妈妈,因为她是黑人,长得又难看。可是后来她在葬礼上哭了。哭得好伤心。大家都哭了。连克劳黛·考尔白都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