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第2/4页)

那天,他去霍姆斯维尔参加射击比赛,没人注意到他其实已经回来了。我当时正跟帕希并排锄草,她突然压低了声音对我说:“普莱特,你有没有看到那个老畜生又在招呼我过去?”

我很快扫了一眼,果然看到埃普斯远远站在田边,一边打着手势一边扮着鬼脸,一看就是又喝醉了。帕希一看到埃普斯这副下流无耻的样子就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忍不住哭了起来。我悄声让帕希冷静下来,就当没看见,继续干活。谁料,埃普斯远远看到了我们窃窃私语的样子,踉跄着冲了过来。

“你跟帕希说啥了?”他骂骂咧咧地问道。我随口搪塞了一下,结果埃普斯更加愤怒了。

“这儿什么时候轮到你做主了啊?你这个该死的黑鬼!”他一边狠毒地咒骂我一边拽住了我的衣领,另一只手伸进了兜里,“我现在就把你的黑喉咙割断!我说到做到!”随即,他从兜里掏出了一把小刀。他另一只手一直死拽着我的衣领,所以没办法把折刀掰开,他试了几次之后,准备用牙齿去咬住刀刃往外拔。眼看着他就要把折刀打开了,我知道现在必须要想办法逃脱了,他在这种半醉的状态下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我胸前的扣子都被他拽开了,所以我迅速转身,从他面前跳开;他一直死拽着我的衣服,结果整件衣服都被他扯了下来,我就顺势逃了。我远远地跑开了,他跌跌撞撞地追赶我,不一会儿就要停下来喘口气咒骂几句,然后接着追。随后,他又是命令、又是哄骗地让我到他跟前去,我自然不会上当,始终跟他保持着距离。我们就这样绕着地里跑了好几圈。靠近一点的时候,他就猛然往前一冲,想要抓住我,我则轻轻松松地跳开几步,让他扑了个空。我当时并不害怕,而是觉得很好笑;我知道,等他自己清醒过来之后,也会觉得自己干了件蠢事儿。后来我远远看到埃普斯太太站在篱笆边上,看着我们主仆二人半激烈、半开玩笑地乱跑。于是,我瞅准了个机会从他边上蹿了过去,直接跑到他太太边上去了。埃普斯这才看见了太太,他停在那里没有过来追我了。我跟太太详细讲述了一下刚才发生的事,太太听了之后特别愤怒,把他和帕希都骂了一顿;而他一直在地里,过了一个多小时才走了过来。他走回来的时候酒已经醒得差不多了,于是装出一副严肃的样子,背着手,看上去一脸无辜。

埃普斯太太一看到他,就开始劈头盖脸地骂他,然后责问他为什么要割我的喉咙。埃普斯居然摆出了一副吃惊的表情,一本正经地以所有圣人的名义发誓,说他那天根本就没跟我说过一句话。

“普莱特,你这满嘴谎话的黑鬼!我没跟你说过话,对不对?”他还厚颜无耻地质问我。

在任何情况下,顶撞主人的后果都是很严重的,哪怕你所说的是事实。所以我没有吱声,只是默默地站在一边。随后,他走进了大宅,而我返回了地里。这件事情后来再也没人提起过。

不久之后又发生了一件很危险的事,我一直小心翼翼隐瞒着的真实身份差点就暴露了。我从来不向任何人透露我的身份,因为我知道这是我逃离苦海的唯一和最后的希望所在。埃普斯刚买下我的时候问过我会不会读书写字,我说我曾上过学。于是,他非常严肃地让我牢牢记住:如果他看到我身边有书或者有纸笔,就会立刻抽我一百鞭子。他让我搞清楚一点:他买“黑鬼”是用来干活的,不是用来受教育的。除此之外,他从未问过我过去的经历,甚至没问过我老家在哪里。埃普斯太太则问起过我,而且她经常会问我关于华盛顿的事,因为我跟她说我是从华盛顿来的;她很敏锐地察觉到我有事隐瞒着,她说我跟别的“黑鬼”很不一样,我肯定见识过更多的世面,只是我不愿意说。

一直以来,我都在想办法悄悄去趟邮局,给北方的亲友寄封信。这件事说起来简单,做起来难度其实极大,常人不会理解我当时所处的环境有多恶劣。首先,我根本就没有纸笔和墨水;其次,如果没有路条,我根本就不能离开种植园;第三,就算我去了邮局,没有主人的书面指示,邮局根本就不会帮我寄信。我一直小心翼翼地寻找着机会,到第九年的时候,终于有机会拿到了一张纸。当时,埃普斯去新奥尔良卖棉花了,他太太差我去霍姆斯维尔取一些东西,其中有一大叠书写纸。我偷偷拿了一张,藏在了睡觉的木板下面。

我尝试着自己做墨水,在试了各种不同的方法之后,最后终于发现,枫树皮熬煮之后可以用来当墨水;笔则相对简单,拔一根鸭翅膀上的硬毛就可以凑合了。一切准备妥当之后,我趁着所有人都熟睡的当口,就着炭火的微光,写好了一封信。信是写给仙蒂山的一位熟人的,先细述了一下自己的处境,然后请求他想办法救我。写完之后,我把信藏在了安全的地方,藏了非常长的时间,期间一直在琢磨怎么样才能顺利地寄出去。过了很久之后,我们这一带来了个陌生人,名叫阿姆斯比,他想谋个工头的差事。他来问埃普斯要不要招工头,还在我们的种植园附近逗留了几天。后来他去了附近肖老爷的种植园,在那儿干了几周的活儿。肖是赌徒,身边聚集了很多猥琐之徒,他自己为人也不正派。他娶了自己的奴隶为妻,生养了好几个黑白混血儿。阿姆斯比在肖的手下并没有好日子过,而且越做越糟糕,后来居然跟奴隶一起下地劳作。一个白人跟奴隶一起劳作,这在贝夫河畔是极其罕见的事。我一有机会就私下跟他套近乎,希望能够彼此获得信任,然后让他悄悄帮我把信寄了。他跟我提起过,他经常会去马克斯维尔,我琢磨着在那里应该能寄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