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我在埃普斯老爷的手下干了八年活了,除了前文讲过的那段去圣玛丽教区的时间,以及在砍甘蔗的忙季出去帮忙的时间外,其余时间都在埃普斯的种植园。这里并不算大,奴隶的数量不是很多,所以他自己做工头,并没有额外雇用工头。他没钱买更多的奴隶,所以只能在忙季的时候短期租一批。

如果种植园比较大,奴隶的数量达到五十个或一百个,甚至多达两百个,种植园主就必须要雇用工头。工头会骑着马巡视地里,他们无一例外地配着手枪和猎刀,手上都拿着皮鞭,后面跟着几条猎狗。他们时刻紧盯着地里干活的奴隶们。要想做一个让种植园主满意的工头,就必须铁石心肠、不留情面。他们的任务是保证作物的收成,只要能达到这个目的,让奴隶遭再多的罪都是无所谓的。有时候会有奴隶实在精疲力竭或是身体虚弱,他们跟不上干活的进度,也无法再忍受皮鞭的折磨,只能选择逃跑,这时候工头就会放猎狗出去追。手枪则是为了突发情况准备的:饱受压榨的奴隶也会有忍无可忍、奋起反抗的时候,所以工头必须一直带着枪。马克斯维尔曾经竖起过绞刑架,绞死了一个把工头砍死的奴隶。那件事发生在雷德河岸边的一个种植园,离埃普斯的种植园并不太远。那个奴隶干的活是劈木头。有一天,工头给他安排了一个别的任务,占用了很多的时间,所以那天就没能劈够足量的木头。第二天,工头把他叫去质问他,丝毫无视他干了其他任务的事实,而是不由分说地勒令他跪下、脱去上衣,准备鞭笞他。当时,他们两个单独在林子里,周围一个人都没有。那个奴隶一开始还逆来顺受,但后来越想越委屈,再加上工头毫不留情的鞭打,于是他在冲动之间一跃而起,一把抄起斧头,一口气把工头剁成了好几块。之后,奴隶既没选择隐瞒,也没选择逃跑,而是直接找到老爷,把整件事都说了一遍。他义无反顾地告诉老爷,愿意用自己的命来赎罪。于是,他被带到了绞刑架前,当绳子套住脖颈的时候,他还在毫无畏惧地为自己的行为辩护。

除了工头之外,种植园主还会选出一些奴隶作为领班,具体数量根据地里干活的人数确定。这些领班要干的活并不比别的奴隶少,而且除此之外,还要负责看管一定数量的奴隶。领班必须把皮鞭挂在脖子上,但如果只是把皮鞭当摆设,那他自己就要挨鞭子了。不过,做领班也不是毫无好处的,至少能坐下来好好吃饭。在忙季里,奴隶根本没时间坐下来吃顿饭。中午的时候,厨房会统一做好玉米饼,然后用小车推到地里,领班负责把饼分给奴隶。其他奴隶必须在最短的时间里把饼吞咽下去,但领班可以吃得略微慢一点。

天气太过炎热的时候,在地里干活的奴隶会突然晕厥或中暑,他们会毫无征兆地就一下子倒下,或者浑身变得没有力气。领班要把他们拖到棉花、甘蔗或者附近大树的阴影里,然后用泼水或者其他方法把他们弄醒。醒转之后,他们就必须立刻回到地里继续干活。

我刚到埃普斯的种植园时,担任领班的是个叫汤姆的奴隶,他是个非常粗暴残酷的人。后来,埃普斯老爷搬到贝夫河畔,选我担任领班。我每天干活的时候脖子上都挂着皮鞭。如果埃普斯就在附近转悠,我可不敢像那位著名的汤姆叔叔一样秉持基督教徒的刚毅品性,拒绝履行自己的职责。我不能让埃普斯看出我的仁慈。我的做法既能让同伴们免受折磨,又能保全自己的性命。我观察了一阵之后发现,不管埃普斯有没有到地里来,他总是监视着我们——有时候远远地从别处望着,有时候躲在树后面,有时候藏在别的什么地方,反正他无时无刻不在监视着我们。如果有人以为他不在附近就掉以轻心,落在了队伍后面或者没有认真干活,晚上回去他就会来找我们算账。他从来不会放过任何一个不拼命干活的人,偷懒的人必然会被鞭打一顿,而我则因为监管不力,同样需要受罚。

但是,如果他看到我一直挥着鞭子,就会特别满意。正所谓“熟能生巧”,我在八年的领班生涯里,练就了精准挥鞭的技巧——我的鞭子看起来抽在了奴隶背上、耳朵上或是鼻子上,其实鞭梢离他们的背、耳朵或是鼻子都相差了一根头发丝的距离,所以其实并没有真的抽到。如果我们看到埃普斯在远远地监视着,或是感觉到他的视线在盯着我们,我就会特别起劲地挥舞起鞭子,被我“抽打”的奴隶也会按事先约好的那样哭天抢地地大嚎一通——实际上,鞭子根本没抽到他们。帕希总是会不失时机地在埃普斯跟前抱怨我是个特别残酷的领班,老用鞭子抽他们;连老亚伯拉罕都会特别严肃真诚地抱怨我的狠毒,说我的鞭子比杰克逊将军教训新奥尔良的敌人时还要严厉。只要埃普斯不是酩酊大醉,一心想要找茬,这样就能糊弄住他了;但在他心情特别不好的时候,难免会有一两个人真的遭殃。埃普斯这种暴戾的本性非常恐怖,有时候差点要人命。有一次,这个喝得半醉的疯子差点把我的喉咙割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