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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前有个女孩,她跑了好久好久,直到她的腿跑不动了。可即使这样,女孩还是在跑,她在她的思维里跑,在她的想象中跑。她那双瘦小却敏捷有力的脚飞过雪堆,没有在洁白的雪地上留下任何痕迹。她在逃跑,像所有那些知道自己是自由的、不会被人抓住的人一样逃跑。

卢米在清醒与昏迷的边界上游走。

她不再感到冷了。她觉得很温暖。她模模糊糊地意识到这不是件好事,可她却没有力气去计较了。她仰面躺在雪地里。

她想着那些血,那些从她大腿上的伤口流出来,流到雪地上的血。

她想象着鲜红的血怎样在白色的地上印出一条条美丽的曲线,画出精致的装饰图案,从她的身体下方往外扩散出一米、两米,扩散到整片森林。

她仿佛飘上了十几米的天空,俯瞰着躺在雪地里的自己。乌黑的头发散在雪地里,像是给她戴上了一个光环。红色的晚礼服,即使被撕破了,也像是用镶着宝石的布织成的一样。血红的弯弯曲曲的图案在不停地扩散、扩散、扩散。

太美了。一点都不难看。

你太难看了。胖子。瘦猴。龅牙。声音真难听。油乎乎的头发。脏兮兮的鞋子。胳膊上的汗毛太重。傻瓜。白痴。脑残。蠢货。婊子。

你这身衣服是从哪里弄来的?是从垃圾箱里吗?

你爸妈只要一跟你一起去到有人的地方,肯定就会难堪得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如果我是你这副德行,我一辈子都不会迈出家门。

你绝对是被领养的。

永远都不会有人想和你亲嘴。

永远都不会有人爱上像你这样的人。

你在哼哼什么?如果你痛,你就喊出来好了。哦,你很痛啊?快点给我闭嘴,不然你过一会儿就真的要哭了。

你长得太丑了,你挨一顿打之后反而会更好看。

骂人的词,骂人的词,骂人的词,词,词,词,词。辱骂的句子,质问的句子,叫嚣的句子。捏,掐,抓,揪,殴打,撕扯,托拽,推搡,踢踹。

你不是那些侮辱性的词句。你不是那些叫喊和辱骂。你不是那些像被嚼得没有味道了的口香糖一样地吐到你脸上的恶言恶语。你不是落在你身上的那些拳头,你也不会因此感到疼痛。你不是从你的鼻孔里流出的血。你不受她们的命令。你不是她们的。

你的内心里总有那么一部分自己是任何人都抓不住的。那就是你。你是你自己的,你的内心就是整个宇宙。你可以是任何事物,也可以是任何人。

别怕。你再也不用害怕了。

“我再也不用害怕了。”卢米小声地对自己说。

她嘴里呼出的气都变成了白气。

她还记得她们的脸,记得她们还没变声前的嗓音和她们的笑声。放学了,整栋教学楼都安静了,那笑声还一直在走廊里回荡、回荡、回荡。

她们身上的味道她记得尤其清楚。头几年是甜得腻人的香味橡皮擦的味道,然后是课间休息时趁老师不注意偷吃的散装糖果、覆盆子味的船形软糖和甘草糖的味道。她们吹到她脸上的气,同时带有甜味和咸味。后来是太妃糖味、芒果味和胡椒薄荷味的唇彩的味道。再后来是美体小铺卖的香草味道的香水——妈妈们通常会允许女儿在学校用的香水。后来几年她们身上的味道就成了真正的香水的味道。那味道每天都换,随着情绪、衣着和潮流更换。爱斯卡达最新款香水的味道。

她学会了快速、准确地辨认这些味道,大老远就能闻到,能凭借这些味道知道她们什么时候会从墙角后走过来。有时候这种辨认帮了她的忙。有时候她逃跑了,躲起来了,避免了和她们面碰面。可大多数时候,她还是没来得及躲藏。当她的头被她们按住,贴着男卫生间的小便斗的时候,她才发现原来香水味道跟汗味以及小便斗散发出的臭味混合在一起时,是多么的难闻。她们命令她用舌头舔小便斗坚硬、冰冷的瓷板。

她记得她们的名字。她永远都不会忘记。

安娜·索菲娅和瓦奈莎。

这种情况从一年级一直持续到了九年级上半学期。每一年她们抓她都比上一年更用力,骂她的字眼都比上一年更难听,殴打也更痛。卢米不知道为什么她们两个会选择她作为施暴对象。也许是因为她微笑的方式不对,或者是因为她该微笑的时候没有笑,还可能是因为她在错误的时候用了错误的语气说话。这些都不重要。她很快就意识到了,她永远都不可能改变自己的外在、行为举止,让自己变得可以被安娜·索菲娅和瓦奈莎接受,让她们可以放过她。

卢米对任何人都没有提起过自己的遭遇。她甚至不认为这是一种可以考虑的选择。在家里,什么都不说已经成了家人墨守的习惯。不要问,也不要说。一切都很好,只要坏的事情不被说出来。身上的瘀青、带血的抓痕、扭伤的手腕和撕破的衣服,如果需要解释,卢米都可以解释。学校是个战场,卢米不知道谁是敌人,谁是盟友。战略必须考虑得很周全。损失必须减少到最小。告诉老师只会让情况更糟。她想也想得出来,老师是不会相信她的。安娜·索菲娅和瓦奈莎在大人面前很会演戏。她们的微笑那么天真无邪,简直像两个天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