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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画展的时候,卢米可能会忘记时间。画面、色彩、帆布、纸张或者照片中的运动感、景深、表面的不平和质地把她深深地拽到了另一个世界,一个她还不完全认识、也不理解、但却真真实实地属于她的世界。那是她的湖、她的森林和她的心灵里的风景。美术在对她说话,用一种可以和音乐融为一体的语言,为她开辟出一条小路,通向黑暗,或者光明。她极少在意画的主题。画到底画的是什么,或者画得像不像什么并不重要。只有意境才有意义。

卢米也很少有离开画展却觉得一无所获的时候。虽然这种情况有时候也发生过,但那一般是由外部的原因造成的,比如饥饿、疲倦或者压力。要不就是一些聒噪的参观者,即使她把耳机的音量调到最大,也压不住他们的声音。有的画展像是一场龙卷风,看完后她打着呵欠,双腿无力地离场。有的画展看过后长长久久地还留着余热,似乎有东西还在她的头脑中发声,那些色彩还停留在她的视网膜上,在她的梦中画出了新的色调。她不再是去看画展前的那个她。

今天不是看画展日,因为卢米已经看完了坦佩雷艺术博物馆[2]、沙拉·希尔登艺术博物馆[3]和TR1艺术厅[4]所有的画展。她一般都会争取在画展开始不久就去看展览,但不会在最初的几周去。她会等到最热心的观众已经去看过,而最后一拨观众还没行动之前。

阳光照耀窗户上的霜花发出晶莹的光。卢米考虑要不要在吃早餐前出去跑一小圈。她看了看温度计,温度计上显示气温为零下二十五摄氏度。算了,这种天出去跑步呼吸会让肺很难受。

突然,手机响了。卢米抓起手机,屏幕上显示的号码她并不认识。

不要接听陌生号码打来的电话。永远都不要。这曾经是她的原则,但现在已经不是了。现在她一个人住,自己的事情都得自己处理,所以也得有勇气接听陌生号码打来的电话。

“我是卢米·安德森。”她用正式的语气说。

“是我,我是爱丽莎。”

爱丽莎?爱丽莎怎么会给她打电话?

“杜卡说你已经知道了。”爱丽莎接着说。

卢米叹了口气。她不会还得向爱丽莎保证她是不会主动把这件事泄露出去吧?

“我不知道我还可以给谁打电话。那两个男生都不想说这件事。我快要崩溃了。你现在必须到我家来。我再也受不了一个人待着了。我害怕。请你帮帮我。”

爱丽莎的声音又尖又慌张。她明显处于恐慌中。

“我不行……”卢米刚开口,还没来得及多说,爱丽莎就哭起来了。

卢米盯着窗上的霜花。要是她现在按下红色的结束通话键,然后把手机关掉?不要卷进去。不要管别人的闲事。做好自己的事情就可以了。为什么她现在这么难下决心?也许是因为爱丽莎哭了。也许是因为从来都没有人这么直接地向她求助。

“好吧。我过去。”她听到自己对着手机说。

这就是本应该属于她的一天。

爱丽莎住在培尼基[5]的帕罗迈基街,坦佩雷最贵的街区。卢米穿着磨旧了的外套站在爱丽莎家楼下的大门口时,感到自己完全走错了地方。硕大的院子靠街道的一边围着一道石头墙,另一边紧挨培尼基的山坡,还有专门供人跑步的小路。房子本身大得惊人,外墙是浅色的,气派得很。卢米一向都以为这种房子里至少住着两家,但这栋房子里显然只住了一家。不过任何地方都没有户主的名字。看来住在这栋房子里的人家不想让他们的邮筒或者门牌对着路人嚷嚷住在这栋房子里的人是谁。

再看一遍短信。没错,地址就是这个。大门边的两个石墩上盘踞着两头铜狮子。两头狮子各把一只爪子放在一个铜球上,似乎在说,这里归我们看守。

卢米按了门铃。过了一会儿,爱丽莎打开门,她穿着一件像婴儿连体服般的粉红色衣服跑下了楼。卢米穿的是旧得起球、已经磨坏了的、从二手店买来的衣服,可是她看起来并不像从精神病医院跑出来的病人。

爱丽莎打开大门,几乎是扑到卢米身上来和卢米拥抱,卢米没来得及躲闪。

“太好了,你来了!我不太确定你会有什么反应,因为我们两个并不太熟。”爱丽莎说。

她浑身散发着玫瑰和昂贵的味道。卢米不用香水,但她已经让自己的鼻子训练出了可以闻出不同牌子的香水的本事。她在这方面堪称优秀。曾经,隔老远光凭香水就能辨认出一个人,为她争取到了宝贵的一两秒钟的逃跑时间。

“是Jean Patou的喜悦淡香水。”她说,然后迅速挣脱了爱丽莎的拥抱。

她觉得这种拥抱陌生人的做法就像是顽固的感冒,必须快速想出康复的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