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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前,有一个夜晚。它从来都不会结束。它用巨大的黑暗吞噬了太阳,扼杀了所有的光亮,伸开它那冰冷而漆黑的手臂笼罩住整个世界。夜把所有人的眼睛都永久地粘住了,让梦变得更沉更怪,让人们都忘记自我,让人们和梦中才有的生物游荡着,记忆四处驱散。夜在建筑物的墙上画着最吓人的自画像,颜色都逃离了的它的画像。夜往熟睡中的人们脸上吹着令人窒息的冷空气。冷空气钻进人的肺里,把人的肺也变成黑色。

卢米贪婪地吸着空气,张开眼睛。她浑身都是汗,被子的重量似乎要勒住她的喉咙。她必须摔掉身上的被子,爬起来。她把双脚伸进拖鞋里。她必须走到窗前去看看窗外公园里的风景,只有这样才能减轻噩梦在她心中留下的石头般沉重的压迫感,再把这种压迫感变成一种难以言状的空虚。月光照着雪堆、供孩子们玩耍的操场上的秋千、爬梯和建筑的屋顶,给它们包上一层银色的锡纸。这些物体的影子都一动不动,就像是用黑色的雪画出的影像。

有两个公寓的窗户上亮着灯。除了她以外,今晚还有其他人在凌晨3点45分的时候还醒着。这个时候醒着毫无道理,完全违背人类的生活规律。这个时候活动的只有噩梦中的景象,醒着的人无法把它们和黑色的影子区分开来。窗户的下沿结了一层蕾丝般的霜花。卢米小心地摸了摸冰凉的玻璃,虽然她知道小小的冰晶结在窗户外层,凭她手上的那点温度是不能让它们融化的。寒风透过窗缝吹在她的手指上,卢米缩回手,打了个冷战。

曾经有一段时间,卢米半夜醒来,希望夜晚永远都不要结束,白天永远都不要到来。那时她也梦到过无尽的黑夜,不过当时那是她的希望之梦。现在,无尽的黑夜成了她的噩梦。很多事情都变了。那时卢米早上醒来会因为要起床、要迎接白天而失望。她知道白天不会带来任何好事,她知道白天将发生的坏事比任何一个正常人能够承受的都要多。但她还是承受下来了。也许她并没有她们说的那么怪异。

现在卢米回到床上,钻回温热的被窝里,疲倦替她合上了双眼。下半夜她再也没有做噩梦。她根本没有做梦,至少没有做那种让她第二天醒来还能记住的梦。

卢米再次醒来是因为阳光照在了她身上。已经十点了。她觉得自己睡够了,清醒得让她感到奇怪。也许每个人早上起来就应该是这种感觉,而不是觉得自己像死了很多次后还魂的僵尸那样。她不欣赏逃学的行为,可是今天逃学应该是个不错的主意。今天她还不想看到杜卡那张得意的脸。

卢米在床垫上做着手部和腿部的伸展运动。今天她该做些什么?也许她会去健身房。卡伊莎姨妈给她买了健身房的年卡作圣诞礼物。卢米不是每次站在那些精力充沛的跳健美操的女孩中间都觉得来对了地方,可是出汗让她觉得舒服,而她也需要让自己变得更有力量。杜卡突袭成功,才在短时间内占了上风。如果卢米当时可以相信自己的肌肉,那么她就很能轻易挣脱,让杜卡也尝一尝脸颊磨在冰冷而粗糙的石头墙上的滋味。

不要因为报复而寻找力量,而要因为今后可以不再需要经历那些经历后会让人想要报复的境遇,去寻找力量。听起来很郑重,实际上这句话只意味着卢米再也不想输给别人。

她不想再去想昨天的事,她只想今天,属于她的一天。

妈妈和姨妈常说女人时不时地花一两天宠爱自己很重要。她们说的宠爱自己实际上就是购物、吃巧克力、洗泡泡浴、看女性杂志和涂指甲油的代名词。想到这里卢米打了个冷战,对她来说这样的一天并不是宠爱自己,而是会让她很不舒服,装模作样而已。

对她而言,宠爱自己的一天应该是漫画、甘草糖、能让她出汗的运动、咖喱蔬菜,最重要的就是孤独。妈妈一直纳闷她为什么这么喜欢一个人待着,难道她从来都不会觉得无聊吗?卢米懒得告诉妈妈,听着他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更容易让她无聊。她宁可一个人待着,也不愿意被一群话不投机的人包围着。一个人待着的时候,她可以完完全全地做她自己。她能感到自由。不会有人跟她提任何要求。她想要安静的时候,不会有人说话。她不想被人碰的时候,也不会有人碰她。

卢米也非常享受去看画展。她会给自己留出好几个小时的时间,往手机里下载够音乐,最好是“大举进攻”(Massive Attack)乐队[1]的音乐。她不带任何偏见,去看展览前也不会过多地去了解画家或者画展的主题。买过门票后,她会盯着地板走进第一间展室,让音乐从耳机里涌入大脑,然后闭上眼睛。她会清空自己的思想,用音乐填满大脑。她会集中精力让自己的呼吸变得平缓、稳定,让自己的脉搏下降到几乎是睡觉时的水平。等她把环绕在周围的凡尘俗世彻底驱逐掉后,她才睁开双眼,让自己融合进展厅中的第一幅画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