佩德罗·巴拉莫(第18/45页)

天已大亮,白昼驱散了阴暗,使之荡然无存。在房间里睡觉的人们用自己的体温把房间弄得暖烘烘的。我透过眼皮看到了黎明的曙光,感受到了亮光。我听到:

“他像个囚犯一样老是翻身,真像个坏人。快起来吧,多尼斯!你看看他。他在地上又擦又滚,还淌着口水。他一定是个欠有许多血债的人。而你却连这点也不承认!”

“他一定是个很可怜的人。你睡吧,让我们再睡一会儿吧。”

“我已没有睡意,为什么还睡?”

“那就起来,给我滚到一边去,别这么吵人!”

“行,我就要去点炉子了。顺便我要去对这个不知姓名的人说一声,叫他到这里来跟你睡,就睡在我这个位置上。”

“你跟他说去吧。”

“我不能去,我害怕。”

“那你就去干家务事吧,好让我们安静点。”

“好吧。”

“你还等什么?”

“我这就走。”

我感到那女人从床上下来。她那双赤脚踩在地面上,跨过我的脑袋走了出去。我张开眼睛,又闭上了。

我醒来的时候,已到中午时分。我身边放着一罐咖啡。我想喝,于是就喝了几口。

“再也没有了,太少了,请原谅。我们什么都缺,什么都没有……”

这是女人的声音。

“请别为我操心,”我对她说,“不用为我费心。我已经习惯了。离开这里怎么走?”

“上哪儿去?”

“随便什么地方。”

“离开这里的路多得很。有一条是通向康脱拉的,另一条是由那边来的,还有一条是直接通向山区的。从这里看到的这条路我倒不知道是通向什么地方的。”说完,她用手指给我指了指屋顶上的那个窟窿,就在天花板破了的那个地方。“还有,这边这一条是经过半月庄。还有一条路,这条路穿过整个地球,这是通向最远的地方的一条路。”

“也许我正是从这条路来这儿的。”

“这条路通向什么地方?”

“是到萨约拉的。”

“您瞧,我还以为萨约拉在这边呢。我总幻想着去看看那个地方。听说那边的人可多了,是吗?”

“跟别的地方一样多。”

“请您想一想,我们在这里实在太孤单了。外地只要有一点点有生气的东西,我们都想去瞧瞧,真想得很。”

“您丈夫上哪儿去了?”

“他不是我丈夫,他是我哥哥,尽管他并不想让别人知道这一点。您问他到哪儿去了?他一定是去找那只从这里逃走的牛犊去了。至少他是这么对我说的。”

“你们在这里住了多久了?”

“我们一向住在这里,我们是在这里出生的。”

“那你们应该认识多罗莱斯·普雷西亚多吧。”

“多尼斯他也许认识。我认识的人很少,我从来不出门,我一直待在您看到我的这个地方……不过,话也得说回来,也不是说以往一直不出门。只是自从他以我为妻的那个时候起才这样。从那个时候起,我就成天关在房子里,因为我怕人们看到我。他不愿意相信这一点,我真的叫人看了害怕吗?”于是,她来到阳光下,“您看看我的脸!”

这是一张普普通通、平平常常的脸。

“您叫我看您什么?”

“您没有看到我的罪孽吗?您没有看到我浑身上下那些像疥癣一样的棕黑色斑点吗?这还只是外表的问题,我的内心早已是一团泥浆了。”

“这里连一个人也没有,又有谁能看见您呢?整个村庄我都跑遍了,连一个人影儿也没有见到。”

“这只是您的看法而已,但人还是有那么几个的。您说菲洛梅诺不还活着吗?还有,多罗脱阿、梅尔卡德斯,还有普鲁登西奥老人和索斯德纳斯,这些人难道也都死了吗?问题是这些人眼下都关起门来过日子了。白天我也不知他们在干些什么,可是,一到夜里他们就把自己关在房子里。这儿一到夜里便一片恐怖。您要是能看到在街道里单个儿地游荡的那为数众多的鬼魂就好了。天一黑他们就出来,谁也不愿意见到他们。他们的数量这么多,我们人数又这么少,以至于我们都无法为他们作出努力,替他们进行祈祷,让他们脱离苦难。他们数量这么多,我们做的祷告也不够用。即使分摊上了,每个鬼魂也只摊到几句《天主经》。这几句经文对他们是无济于事的,更何况我们自己也有罪孽呢。我们活着的这些人中间没有一个人能得到上帝青睐的,我们谁也不能抬头仰望苍天而不感到双眼中饱含着羞惭。当然,单靠羞惭难以治好病,这话至少是主教对我说的。他不久前路过这儿,施行了坚信礼。我当时站立在他面前,全都向他忏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