鸟鸣(第3/11页)

老六,比我大八岁,工厂工人,性格温和,老实巴交。平时不多说不少道,踏实肯干,哪儿有脏活儿累活儿哪儿就有他。干起活儿来灵气十足,不管多难的事儿,总能完成得既快又好,是个典型的实干家。对生活要求不高,极易满足现状,最大的享受也不过就是三五个好哥们儿在一起吃点儿,喝点儿,玩儿点儿,乐点儿。和我认识的时间最长,关系最好,并且单身未婚。因此那时我俩每天泡在一起,随便弄点儿什么菜就喝起来,海阔天空,无忧无虑,他是个极其忠诚的好朋友,和他在一起,我总感觉心里踏实稳当。

我们这四个人凑在一起,再加上偶尔有爱玩儿的朋友临时加入,就组成了一个小圈子。那段时间我们可算玩儿疯了,从春天水面一解冻就开始忙活钓鱼,每天不是水库就是鱼坑,只要听说哪儿的上鱼率高,抬脚就走,绝不犹豫。这样玩儿到十月底,大风一起,钓鱼暂停,进山逮鸟儿,拿着工具,带着帐篷,我们在山里一住就是半个多月,直到候鸟迁徙完毕,才回家休整,重新装备,进入水库区去捞虾米,一玩儿又是一个星期。那时的车里就像个百宝箱,鱼竿儿、鸟网、虾米篓、调料、碗筷、煤气罐儿,应有尽有。走到哪儿,就地取材,随遇而安,大有野外生存训练的意思。直到天气大冷,水面封冻,我们这才回到家里,重新开始养鱼驯鸟儿、吃吃喝喝的生活。

要说这几种玩儿法里边最让我上瘾的,就要算进山粘鸟儿了。说粘鸟儿,不是用胶,而是用粘网。用极细的丝线织成网,长五米、七米、九米不等,高三米左右,两头儿用绳圈儿穿在长竹竿儿上,横向每间隔一尺多用细绳穿过,绳紧网松,形成兜,立在树林当中,甭说鸟儿,人都很难发现,飞鸟撞到网上掉入兜中,翅膀被裹住,双脚没有蹬力,只能服服帖帖地被擒。

粘鸟儿的工具也相对复杂,有粘网、网竿儿、铁钎、纤绳、矮平笼、编织袋,还有“油子”。

粘鸟儿的人嘴里说的“油子”,我问过很多人,都解释不清这个词,只是口口相传学来的。在我的理解可能是诱惑的“诱”,“诱子”,叫白了叫成“油子”。逮鸟儿的人在进山之前,都要去鸟市买上几种想粘的鸟儿来引诱野鸟,这种鸟儿不论好、坏、公、母,只要能叫出本口就行,粘鸟儿时放在网窝中当“诱子”。大凡鸟儿结群都是听同伴的召唤,方近左右只要有同类鸟儿,听到叫声必要飞来,落在“诱子”周边的树上,叽叽喳喳叫上一会儿,或一起小憩,或相约共同上路。这是候鸟亲群的必然表现,因此“诱子”是粘鸟儿人必备之物。

有些常年粘鸟儿的人,这“诱子”一养也能养很多年,而且越养越好。也正因为如此,每年春秋两季,候鸟迁徙季节,鸟市专门有卖“诱子笼”的。这种笼用粗竹条编成,形态不美,做工粗糙,但小巧便携,结实耐用,手拿,肩扛,装卸,运输,爬山,涉水,摔挤,碰撞,不易损坏。

粘鸟儿时要找一片矮树林,将粘网沿树木行距之间的空地支成一个半包围势,形成三面有网、一面开门儿的形状,再把“诱子”挂在网窝中间的矮树杈儿上,人则远远地躲藏好等待鸟儿进入网窝。在等待的过程中仔细静听鸟儿的各种鸣叫,如发现哪种“诱子”叫声异常,必是附近有其同类,所以逮鸟儿的人必须能够清晰地分辨出各种鸟儿的叫声特点和异常反应,如不然则容易发生判断错误,造成重大损失。直到野鸟进入网窝中心,人们才从各隐蔽处现身,一边呼喝着一边急速从支网时留好的开门儿处跑向网窝,同时用帽子、衣服或装上石头的塑料袋、背包等物,高高抛起,扔向网窝中。窝中野鸟,听到呼叫声,惊慌失措,又见空中有物,忙乱中抄低急飞,必然撞网落入兜中。

想起那些进山逮鸟儿的日子,苦虽苦,却真是玩儿得畅快淋漓。如果约好明天进山,今晚就甭打算睡觉了,不是有事儿,而是兴奋。躺在床上睁着俩眼就是不困,心里想着第二天山里的地形、网窝的朝向、天气的变化、来鸟儿的时间等状况和应对手段,恨不得把每个细节都事先设计出来,想得热血沸腾,心痒难搔,干脆起床走溜儿,望天呆坐。直到凌晨三点,楼下汽车喇叭一声轻响,赶忙背包下楼,出门看时,楼下三人早已把各种工具装车完毕,站在车前抽烟闲聊了——敢情我还是最慢的。团长司机赶紧过来一边接过我手里的包一边用他习惯性的大嗓门儿喊着:“你怎么才下来呀?就等你了!我也不敢使劲儿按喇叭,怕给人街坊吵醒喽……”三哥不紧不慢地踩灭烟头儿:“别他妈嚷了,这就快醒了,赶紧上车吧!”老六笑着帮忙把背包塞进后备厢,四人上车往城外大山进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