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空园艺(第3/5页)

“我的病人好像没有抱怨过什么。”

“太好了。不分大小,贡献就是贡献。对了,是卡萝叫你回来住这里的吗?我们已经准备好一间客房,要不要过来我家住?”

“我住这里就很好了。”

“好吧,我明白。不过,如果你需要什么,随时过来跟我们说一声,知道吗?”

他慢慢走过那片枯黄的草坪。无论在媒体上或是在罗顿家族里,杰森早已是人尽皆知的天才。不过,我心里明白,爱德华自己也够资格冠上天才的头衔。他将自己的工程学位和商业头脑发挥得淋漓尽致,变成了一个庞大的企业王国。当年,奇异美洲电信公司和美国电话电报公司对时间回旋束手无策,像受到惊吓的小鹿一样眨着无辜的眼睛。而那个时候,爱德华已经开始卖起浮空器搭载的电信带宽。他欠缺的不是杰森的聪明才智,而是杰森的智慧,还有杰森对真实宇宙那份深沉的好奇。也许,他还少了几分杰森的人性。

爱德华走了以后,这里又剩下我一个人了。我感觉这里好像是我的家,又好像不是。坐在沙发上,我发现客厅的模样几乎没什么改变,心中的惊讶使我愣了好一会儿。早晚有一天,我必须把房子里面的东西丢掉。我从来没想过会有这一天。比起在另外一个星球上栽培生命,清理房子似乎更困难、更没头绪。不过,我会这样想,或许是因为我在考虑该怎么清理,也可能是因为我发现有个东西不见了。电视旁边有一个摆饰品的架子,最上层有个地方变空了。

住在屋子里那么多年,在我印象中,那座高高的架子上摆设的东西几乎没有变过,顶多只是多了一些灰尘。最上面那一层摆的是我妈一辈子的纪念品。我闭着眼睛都可以说得出上面东西摆设的顺序,想象得到那个画面:她中学的校刊年鉴(缅因州宾翰郡麦特尔中学,1975、1976、1977、1978),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1982年的毕业纪念册,一个玉制的佛陀挡书夹,一张直立式塑料框装裱的毕业证书,一个伸缩型档案套,里面放着她的出生证明、护照和税单。再过去是另一个绿色的佛陀挡书夹,撑着三个破破烂烂的新百伦牌球鞋包装盒。盒子上面分别写着“纪念品(学校)”“纪念品(马库斯)”和“杂物”。

但是今天晚上,第二个佛陀挡书夹歪向一边,而写着“纪念品(学校)”的那个盒子不见了。我猜应该是她自己拿下来的,但很奇怪的是,屋子里别的地方都没看到那个盒子。那三个盒子当中,只有那个“杂物”的盒子她经常会当着我的面打开。里面放着一些音乐会的节目表、发黄变脆的旧剪报(里面有她父母亲的讣告)、一只翻领别针纪念品。别针上的图案形状是“蓝鼻子号双桅八帆渔船”,那是当年她到新斯科夏省去度蜜月的时候买的。还有一些她在去过的餐厅和饭店收集来的折页火柴、衣服饰品、一张洗礼的证书,甚至还有一束我的胎毛,用一小片蜡纸包着,上面夹着一支别针。

我把那个上面写着“纪念品(马库斯)”的盒子拿了下来。我对我爸爸一向不会感到特别好奇,而我妈也很少谈到他(他在我脑海中的印象是很简单的:一个很帅的男人、工程师、爵士音乐收藏家、爱德华大学时代最好的朋友,但也是个酒鬼,以及一个喜欢开快车的牺牲者。有次他到加州米尔皮塔斯市去拜访电子供货商,晚上开车回家的路上出了车祸)。盒子里面是一沓信,牛皮纸信封,信封上地址和姓名的笔迹简洁利落,应该就是我爸爸写的。这些信的收件人是贝琳达·苏顿,我妈出嫁前的姓名。信封上的地址是加州伯克利,但我不认得街道和门牌号。

我拿出一个信封,打开,抽出里面那张发黄的信纸,然后摊开。

那张信纸上没有网格线,但上面的字迹从头到尾排列得很工整,间隔不大。内容写着:亲爱的贝,我以为昨晚在电话里,该说的话都已经说过了,可是,我还是不停地想着你。写这封信,仿佛可以让你离我更近,然而我还是看不到你,不能像去年8月一样,有你在我身边。每一个无法躺在你身边的夜晚,我就在脑海中反复播放往日记忆。

后面还有,但我没有再看下去。我折好信,塞回黄色信封里,盖上盒子,放回了原来的地方。

第二天早上,有人来敲门。我想大概是卡萝或是大房子那边派过来的文书助理。我跑去打开门。

没想到不是卡萝,而是黛安。黛安穿着一条暗蓝色的拖地长裙,一件高领上衣。她双手紧握在胸前,抬起头看我,眼中闪烁着光芒。她说:“我好难过,一听到消息我立刻就赶来了。”

可惜太晚了。十分钟前医院打电话来。贝琳达·杜普雷一直没有恢复意识,终告不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