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空园艺(第2/5页)

“爱德华?没有,他太忙了。为了送宇宙飞船上火星,他似乎忙到没有时间回家吃晚饭,只能在城里吃。我知道小杰也是为了这件事留在佛罗里达,不过我想,如果整个计划有所谓实务面的话,他处理的应该是比较实务的问题,而爱德华就比较像是舞台上的魔术师,从好几顶不同的帽子里把钱变出来。不管怎么样,葬礼的时候爱德华一定会来。”我脸上抽搐了一下,她不好意思地看看我,“我是说万一的时候。不过,大夫说……”

“她不会康复了。”

“是的,她只剩一口气了。泰勒,你还记得吗?我自己也是一个医生。我也帮人看过病。很久以前的某一段日子,我还能够帮人看病。没想到,现在你也是医生了,自己也在帮人看病。唉,世事难料。”

我欣赏她的坦白。也许那是因为她难得这么清醒。此刻,她似乎回到了这个明亮的世界,一个她逃避了二十年的世界,可惜这个世界还是跟她记忆中一样令人难受。

我们终于抵达了乔治·华盛顿大学医院。卡萝已经跟维生系统楼层的护士打过招呼,表明自己的身份,然后我们就直接走到我妈的病房。卡萝在门口犹豫了一下。我问她:“你要进来吗?”

“我……不了,我还是不要进去的好。我已经跟她道别过好几次了,不想待在这种到处都是消毒药水味道的地方。我到停车场去,跟那几个推轮床的人一起抽根烟。待会儿我们在那边碰面好不好?”

我说:“好。”

我妈还是昏迷不醒,身上插满了生命维持系统的管线,有一部嗡嗡作响的机器在调节她的呼吸。她的胸腔有规律地起伏着,头发比我记忆中更苍白了一点。我摸摸她的脸颊,她没有反应。

出于医生的本能,我不自觉地撑开她的眼皮,大概是想看看她的瞳孔有没有扩张。只是,中风之后,她的眼睛红得像小西红柿,整个眼球充满了血。

我和卡萝坐车离开了医院。她邀请我到她家去吃晚饭,我婉谢了,说我会自己弄点东西吃。她说:“我知道你妈的厨房里应该会有东西可以吃。不过,如果你愿意的话,我真的很希望你到我们大房子来住。虽然你妈不在了,家里有点乱,不过,我还是可以清一间客房让你凑合着住。”

我跟她道了谢,不过我还是比较想住在自己家里。

“你考虑一下吧,如果想过来住就跟我说一声。”她的视线沿着碎石路车道越过草坪,看向那间小房子,仿佛多年来终于第一次看清楚了,“你还有钥匙吗?”

我说:“我还有。”

“那好吧,你就先回去好了。要是你妈那边有什么状况,我们两边的电话号码医院都有。”然后,卡萝又抱了我一下,然后就毅然决然地走上阶梯。虽然她的样子并没有很急迫,不过我还是看得出来,她的酒瘾已经憋得够久了。

我走进我妈的房子。我心里想,这里比较像她的家,而不是我家,尽管我留在这里的痕迹并没有磨灭。我离开家去上大学的时候,把我的房间扫荡一空,带走了所有重要的东西。不过,我妈还是让床铺保持原状,拿一些盆栽把空掉的地方补了起来(例如松木架和窗台)。她不在了,那些花草很快就枯萎了。我浇了一些水。房子里其他的地方还是一样整齐。有一次,黛安形容我妈整理家务的风格是“线条式的”,我猜她的意思是有秩序但不偏执。我在屋子里四处逛着,看看客厅,看看厨房,瞄了一眼我妈房间里面。虽然眼前的一景一物已经不完全是往日的面貌,但所有事物都有其归宿。

天黑了,我把窗帘拉上,打开了每一个房间的灯。从前,我妈从来都不认为屋子里需要把灯点得这么亮。我点亮灯火,是为了向死神宣战。不知道卡萝有没有注意到,隔着冬天枯黄的草地,小房子这边灯火通明。不知道这会让她感到安心还是紧张。

爱德华大概在晚上9点的时候回到家。他来敲我家的门,表示哀悼,真是够殷勤的。在门廊的灯光下,他看起来有点不自在,那套手工缝制的西装有点凌乱。晚上天很冷,他呼吸的时候喷出阵阵雾气。他的手不自觉地摸摸口袋、胸口和臀部,不知是忘了什么东西还是只是因为不知道手要摆哪里。他说:“泰勒,我很难过。”

他的哀悼好像太早了点,感觉好像是我妈已经死了,而不是快死了。他已经认定我妈死了。我心里想,我妈还有一口气,至少还在吸氧。她还在远处的乔治·华盛顿医院,一个人孤零零地躺在病房里。

“谢谢你,罗顿先生。”

“老天,泰勒,叫我爱德华就可以了,大家都这样叫。杰森告诉我,你在佛罗里达的基金会里做得很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