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泳(第4/9页)

隋菲说,你先走吧,俩人在床上,有点不习惯,睡不着,别耽误你上班。我点亮台灯,起身下床,她的房间很空,除了这张床之外,只有一个简易衣柜,一张写字台,两把椅子。我穿好衣服后,又把地上散落的衣服归拢到一起,在床尾逐件叠好,规矩地摞在椅子上。隋菲一直在看着我,做完这些之后,我披上衣服,准备要走,她告诉我说,门有点紧,往右边拧,使点儿劲推。我按照她说的做法,用身体将门撞开,来到门外,又把门带上,然后并没有立即下楼,而是站在走廊里,听着她下床的声音,拖鞋趿过地板,有气无力,她走到门边时,我的心也提到嗓子眼,然后听见她在里面反拧门锁,锁簧咔哒两声,像是在跟我进行一场冷漠的告别。

我妈问我,处上没有。我说,差不多。我妈说,啥意思。我说,按照社会普遍经验分析,一个女的,要是能单独跟你去吃烤牛肉,关系基本就算定了。我妈说,你俩还真处啊。我说,要不然呢,不是你介绍的么。我妈说,她到底哪好呢。我说,说不明白,反正身上有股劲儿,挺吸引我。我妈说,你别上当受骗,她可有个孩子。我说,女孩,我还见过呢,没归她,谁骗我干啥,一穷二白。我妈说,那可不好说,你这礼拜天再见一个,我逛早市认识的,丫头挺胖,但人实在,摆摊卖小百,吃苦耐劳,我看也不错,骑驴找驴,你去看一眼,也没啥损失。我说,不看,礼拜天我不休息,得去加班,连轴干,单位最近管得严。我妈说,那下礼拜去见。

其实礼拜天并不需要加班。下夜班后,我骑着车直奔文化宫露天游泳池,秋天过半,这里还能游最后几天,马上就要闭馆,再来游的话,就又得是明年了。我赶到游泳馆,花五块钱买张门票,正在更衣室换裤衩,隋菲给我打来电话,问我在哪里,说有事要商量。我说我来文化宫游泳了。隋菲说,这都几月份了,外面还能游么。我说,不怕冷就行,最后几天。隋菲说,你啥时候游完。我说,一般情况,我来这都得待一天,从早到晚,饭都在里面吃,反正不限时,今天你要是有事,我就早点走。隋菲说,不用了,等着吧,一会儿我过去找你。

我披着浴巾来到游泳池旁,虽是周末,但由于天气转凉,只有三五个人在水中,他们站在里面,忽上忽下,相互观望,也不怎么游。池中的水比前几天要更绿,漂白粉味道浓重,几把破旧的折叠靠椅摆在岸边,我戴好泳镜,又把浴巾搭在椅背上,走到池边,试探着下水,水里很凉,我咬着牙,深吸几口气,一头扎进去,四肢僵硬,游了十几米,才逐渐舒缓开来。池面如镜,双手划开,也像是在破冰,我继续向前游,上下起伏,耳畔的声音愈发嘈杂,水声轰鸣,我潜到水底,憋一口气,向着黑暗的一角游去,直至抵达滑腻的池壁,才又转身浮起,双手扶在栏杆上,那些声音又忽然全部消失,四周仿佛静止,只有几片枯叶在水面上打转。

隋菲来的时候,已是中午,太阳高升,晒干地面,水汽荡漾在半空之中,我裹紧浴巾坐在长凳上,隋菲从后面拍我,然后绕着走过来,在我身边坐下。我问她吃饭没有,她说还没吃,我说那你等一下。我去旁边买了两个鸡蛋饼,回来递给她,说道,文化宫特色,卖十多年了,酱刷得足,多给你加了根肠。隋菲看着鸡蛋饼,跟我说,今早我做了个梦,完后给你打的电话。我说,梦见我了吧。隋菲说,没有。我说,那梦见啥了。隋菲说,梦见我怀孕了。我说,不能吧。隋菲说,按说是不能。我说,身体有啥反应吗。隋菲说,本来没有,现在不敢说了。我说,都是梦,别吓唬自己,就是怀上,咱也不怕。隋菲说,我怕。我说,怕啥。隋菲说,怕有人又抢走。我说,谁要抢。隋菲说,我前夫,我还总能梦见他监控我的一举一动,总偷摸回来,有时候半夜醒过来,总觉得屋里还有别人。我说,打住,你再说的话,以后我都不敢过去了。隋菲顿了一下,说,手机再给我看看。我返回更衣室,取来手机递给她,她又翻看一遍我拍的照片,然后跟我说,穿黄衣服的,其实就是我女儿,那天没告诉你,你拍得没错。我看看她,说道,你还能有句实话不。

我扔掉浴巾,转身跳入游泳池,中午游泳的人逐渐多起来,很热闹,水里其实比岸上要暖和,我在里面漂着,阳光照进来,池水闪光,十分惬意,我心里数着,再有不到一周,这里差不多就又要停业,都说明年这边要动迁,那到时我去哪里游泳呢。隋菲在岸上,默默走向另一个泳池,那里水深一米,夏天时都是小孩在游,现在没人去,已经荒废,几天后就会抽干。她独自站在水池边上,俯视着池边缓缓浮动的绿藻,我光着脚走上跳台,站在高处,俯视着下面的人,隋菲在最远处,跟她的影子融为一体,我大喊一声,人们望向我,然后我迈步上前,挺直身体,往下面跳,剧烈的风声灌满双耳,双臂入水,激起波浪,像要将池水分开,这是今天的第一跳。我在水底,那些嘈杂的声音再次袭来,没听错的话,有人在为我鼓掌,也有人在喊,大概是池水溅到他们的脸上,路旁有车经过,不断鸣笛。我闭起眼睛,依然能感觉到光和云的游动,太阳的踪影,这时,我忽然想起一首久违的老歌:孤独站在这舞台,听到掌声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