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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双手下垂,头低下来。我无法看到他的眼睛,但看得出他神色苦恼,一张脸笼罩在善与恶的纠葛盘结之中。我想到他星期天要布的道,想到所有通往地狱的路,以及所有路上的引诱。我脑中浮现的马丁·范德普尔宛如希腊神话里瘦长的西西弗斯,任劳任怨地要把不断滚下的巨石推上山顶。

我说:“你儿子一年半前就去了曼哈顿,在伯盖什古董公司做事。”他点点头。“所以说,他搬去和温迪·汉尼福德同住之前六个月,就已经离开这里。”

“没错。”

“但你觉得是她把他从你身边抢走。”

“对。”他深吸一口气,然后缓缓吐出。“我儿子高中毕业后没多久就离开家了。我不赞成,但也没有强烈反对。我本希望理查德能上大学。他很聪明,进大学一定会有优异表现。我有我的期望,这很自然,希望他能接我衣钵,做个神职人员。不过我并没有强逼他走这条路。人各有志,他的前途只能由他自己决定。我在这方面是很开明的,斯卡德先生。与其让他将来变成个自怨自艾的传道人,我宁可看到我的儿子成为事业有成、心满意足的医生或者律师或者商人。

“我了解理查德必须找到他自己。这年头年轻人都流行讲这套的,不是吗?他必须找到他自己,这我了解。我盘算着,这段自我追寻的过程顶多一两年,之后就会把他带回大学。这是我的如意算盘,我知道,但我实在看不出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理查德当时有个正当工作,他又住在正派的基督教兄弟之家,而且我感觉到他并没有走上歪路。那或许不是他最终要走的路,但至少是他当时必须经过的考验。

“然后他碰上了温迪·汉尼福德。他和她一起活在罪里。他跟着她一起腐化朽败。然后,最终……”

我想起一句厕所文学:快乐是当你儿子娶个和他信仰相同的男子。理查德·范德普尔显然当过同性恋,而他父亲一直蒙在鼓里。然后他搬去和一个女孩同住,老爸因此雷霆大发。

我说:“范德普尔牧师,现在很多年轻人都流行同居。”

“这点我清楚,斯卡德先生。我不赞成这种事,也不可能视而不见。”

“但他俩同居,你好像不只是不赞成而已。”

“对。”

“为什么?”

“因为温迪·汉尼福德是妖孽。”

我的头开始隐隐作痛。我拿指尖摩搓前额正中。我说:“我最重要的任务就是向她父亲提供有关她的资料。你说她是妖孽,这话怎么说?”

“她以年长女人的身份,引诱一个天真无知的年轻人和她发生不正常关系。”

“她只比理查德大三四岁而已。”

“对,论岁数的话。但论起涉世程度,她比他大了几百岁。她人尽可夫,她淫荡无行,她该下地狱。”

“你到底有没有见过她?”

“有,”他说。他吸口气再吐出来:“我跟她见过一次。一次就够了。”

“什么时候的事?”

“我实在记不太清楚。我想是春天吧。四月或五月,应该。”

“他把她带到这儿来吗?”

“不,不。理查德不会笨到把那女人带来家里。我去了他们同居的那间公寓。我特意去找她,跟她摊牌。我选了个理查德上班的时间过去。”

“于是你见到温迪。”

“没错。”

“目的何在?”

“我要她结束跟我儿子的关系。”

“而她拒绝了。”

“哦,是的,斯卡德先生。她拒绝了。”他仰靠在他椅背上,阖起眼睛,“她血口喷人,满嘴脏话。她嘲笑我。她……这事我不想多谈,斯卡德先生。她斩钉截铁地说她无意放弃理查德。她打定主意要跟他同住。那整个谈话是我这辈子最最不愉快的经验。”

“然后你就再没见过她。”

“对。我跟理查德见过几次面,但不是在那公寓里。我想尽办法要他离开那女人,一点用也没有。他对她迷恋得完全失去理智。性——邪恶、纵淫无度的性——让某些女人牢牢控制住脆弱的男人,叫他们无力自拔。男人是软弱的,斯卡德先生,面对蛇蝎女妖肉体的诱惑,他们往往无力招架。”他沉重地叹口气,“而最终毁掉她的,就是她邪恶的本性。她施加到我儿子身上的魔咒,正是导致她死亡的工具。”

“你把她说得像是中古时代的女巫。”

他淡淡一笑:“女巫?我的确是这么想。未经启蒙的世代是会把她当女巫一样,绑上火柱活活烧死。现在我们讲的是精神失常、各种心理情结、强迫症;过去我们讲的是巫术、妖魔附身。有时候我会想,我们现在是不是真像我们说的那么开化,而我们的开化又是不是真的带来了什么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