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 古龙水42

1980年1月的一天,我和费利敦在雷江斯饭店吃了一顿午饭,我们喝了拉克酒、吃了竹荚鱼,谈了电影的事情。费利敦正和在佩鲁尔酒吧结识的摄影师雅尼一起拍广告片。尽管我对此毫无异议,但他还是不安地说“我们是为了钱才拍的!”任何时候看上去都很轻松的费利敦,是一个年纪轻轻就轻而易举、毫不费力地得到了生活乐趣的人,他会为这类道德问题而痛苦,着实令我费解,然而我所经历的一切让我早早地成熟了,这也让我懂得,很多人其实是表里不一的。

费利敦说:“有一个现成的剧本,如果我要为钱拍东西,我就拍它,那会更好。虽然有点低俗,但却是一个好机会。”

“现成”或是“万事俱备的一个剧本”,是我不时在佩鲁尔听到的一句话,它的意思就是一个剧本已经通过了审查,拍摄需要的所有许可都已得到。在很少有观众喜欢的剧本能够通过审查的那段时间里,每年必须拍一两部电影的制片人和导演,为了不闲着会去选择一个其实他们压根没想过的现成剧本来拍摄。因为审查委员会,多年来砍掉了每个有趣、不同想法的尖锐棱角,让所有电影都彼此雷同,因此对于多数导演来说,不知道电影的主题是不会有任何问题的。

“电影的主题对芙颂适合吗?”我问费利敦。

“一点也不适合。但对于帕帕特亚来说是合适的。是个非常轻浮的角色,女演员需要演一些脱戏。男主角也一定要是塔希尔·汤。”

“塔希尔·汤不行。”

于是,我们谈论了很长时间塔希尔·汤,好像我们的主题不是让帕帕特亚替代芙颂来出演我们的第一部电影。费利敦说,我们应该忘记塔希尔·汤在安宁饭店制造的事端,他说:“我们不应该感情用事!”有一刻,我们的目光相遇了。他替芙颂想过多少?我问了电影的主题。

“一个有钱人,勾引了一个漂亮的远房亲戚女孩,随后又抛弃了她。失去了贞洁的女孩为了报复当了歌手……那些歌本来就是为帕帕特亚写的……电影本来是梦想·哈亚提要拍的,但因为帕帕特亚拒绝成为他的奴隶,一气之下他就放弃了。剧本就这样被闲置了下来。这对我们来说是一个难得的机会。”

剧本、歌曲、整个电影,别说是芙颂,就是对费利敦来说也极为糟糕。因为想到不管怎样,我的美人晚饭时总会对我瞪眼、板面孔,那么至少让费利敦高兴也是一件好事,因此也带着拉克酒给予的勇气,我同意了为电影投资。

1981年5月,费利敦开始拍摄“现成的剧本”。片名用的是哈利特·齐亚43八十年前写的爱情和家庭题材小说《破碎的生活》。然而,叙述发生在奥斯曼帝国末期,西化的优秀富人和中产阶级身上故事的小说,和讲述发生在20世纪70年代泥泞后街和夜总会里的剧本是风马牛不相及的。那个为了给失去的贞洁复仇,带着巨大的仇恨和意志力,因为唱爱情歌曲而一举成名的歌手,和小说里的女主人公相反,不是因为结了婚,而是因为没能结婚而非常不幸。

电影是在老的佩丽影院开拍的,有段时间所有带唱歌情节的电影里的夜总会场景都是在那里拍摄的。撤掉了座椅的影院,摆上桌子后被变成了一家夜总会。影院宽敞的舞台,即使比不上那时最大的马克西姆夜总会和位于耶尼卡帕的恰克尔夜总会,但也足够大了。在顾客们一边吃喝,一边观看舞台上的歌手和幽默主持人以及像杂技和魔术那样的其他“综艺节目”的夜总会里,从20世纪50年代到70年代末,既可以听到土西结合的土耳其音乐,也拍摄了很多带唱歌情节的电影。电影中的那些夜总会场景,主人公们首先会用一种夸张的语言介绍自己和他们的痛苦,但多年后,就像从观众和顾客那疯狂的掌声和激动的泪水中也能明白的那样,他们仍将是在夜总会获得人生的成功。

费利敦向我透露了耶希尔恰姆的制片人们为了降低群众演员的成本而采用的各种方法:从前,因为像泽齐·缪然44和艾美尔·萨英45那样的真正歌手多数时候会在电影里扮演他们自己,因此只要戴领带、穿西装和举止文雅的人都会被作为观众请进拍摄现场。夜总会的桌子会被那些愿意免费观看明星的人坐满,这样不花一分钱,群众演员的问题也就解决了。而最近几年,像帕帕特亚那样鲜为人知的演员取代了那些歌唱家。(在电影里,扮演远比自己更加有名的歌唱家的这些小明星,会在一两部电影后变得和他们扮演的角色一样有名,于是又会有更加没名的穷歌手在电影里扮演他们的角色。有一次穆扎菲尔先生告诉我说,土耳其观众厌倦那些无论在现实生活,还是在电影里都有名和富有的人。一部电影的神秘力量,来自它的明星在现实生活和电影里的地位差距。而电影故事原本就是为了缩小这一差距的。)因为没人会穿戴齐整地去布满灰尘的佩丽影院听一个无名歌手唱歌,因此就给那些扮演观众的带领带、穿西装的男人和不带头巾的女人提供免费烤肉。以前,塔伊丰喜欢在朋友聚会上调侃他在露天影院里看过的土耳其电影,在他模仿了那些吃饱了肚子摆出富人架势、戴领带的穷演员的造作姿态后,他会带着一种受委屈之人的真诚恼怒愤愤不平地说,其实土耳其富人根本不是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