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 娱乐专栏(第3/4页)

我说:“亲爱的妈妈,您在说什么呀,我一点也不明白。”母亲说:“我什么也没说,孩子。”

如果那时我像心里想的那样去和她推心置腹地交谈,我确信在表达了对我的爱和理解之后,她一定会说我也有错,她还会想知道芙颂故事里的所有细节。也许,她还会哭着说有人对我施了巫术。她可能会说:“有人在家里的一个角落,大米或是面粉罐里,办公室的抽屉下面藏了一个念过咒语、让你爱上别人的符咒,你要立刻把它找出来烧掉!”但我感觉因为没能分担我的忧伤,更重要的是因为没能打开话题,她扫兴了。但她对我的状况还是予以了尊重。这会是我的状况严重性的一个表现吗?

此刻,读了《晚报》的人们会多么鄙视我,多么笑话我那愚蠢而贪婪的恋爱状态,他们对文章的细节又会相信多少?我一边在不断地想这些,一边又在想芙颂看了会多伤心。母亲打完电话后,我想给费利敦打电话,告诫他要让芙颂和她父母远离今天的《晚报》。但我没那么做。第一个原因是我害怕说服不了费利敦。第二个,也是更深刻的原因则是,尽管文章里充满了对我的诋毁,把我当成了一个傻瓜,但事实上我对文章还是满意的。我向自己隐藏了这种满意,但现在,多年之后我清楚地看到了这点:我和芙颂的关系,我对她的亲近——不管是什么——最终上了报纸,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就是被社会接受了!整个伊斯坦布尔上流社会关注的《社会》专栏上的文章——尤其是像这样一篇嘲讽、刻薄的文章——会被议论好几个月。我试图去相信,这些传闻过不了多久就会成为我和芙颂结婚并重回上流社会的一个开端,至少我可以去幻想这样的一个幸福解决办法。

但这些都是因为绝望产生的安慰自己的幻想。我感觉自己因为上流社会的传闻、伪造的错误消息在慢慢地变成另外一个人。我还记得,我感觉仿佛不是因为自己的激情,自己的决定而变成了一个生活怪异的人,而是因为这篇文章变成了一个被社会排挤的人。

当然文章下面的署名BK,就是白色·康乃馨。我对请他去订婚仪式的母亲生气,也对我认为给作家散布了谣言的(“我无法忍受她和别人接吻!”)塔西尔·汤充满了愤怒。我多么想和芙颂单独坐在一起谈谈这些事情,和她一起诅咒我们的敌人,多么想去安慰她,也多么希望她来安慰我。我们要做的事情就是,立刻和芙颂挑战似的出现在佩鲁尔酒吧。费利敦也必须和我们一起去!只有这样,我们才能证明这篇文章是一个多么卑劣的谎言,也只有这样,我们才能把醉醺醺的电影人、带着极大乐趣看这篇文章的上流社会的朋友们的嘴巴堵上。

然而文章刊登的那天晚上,尽管我用了全部的意志,但还是没能去凯斯金家。我确信内希贝姑妈会来安慰我,塔勒克先生会做出一无所知的样子,但我无法确认和芙颂的目光交汇时会怎么样。我们的目光一旦交汇,我们自然会互相体会到文章在她和我的灵魂里产生的风暴。而这,不知为什么是可怕的。另外,我还立刻意识到,目光交汇时我们明白的其实不是我们灵魂里的风暴,而是那篇充满谎言的文章其实是“真实”的!

是的,文章中的许多细节,如读者所知是错误的,我不是为了要让芙颂成为一个著名的电影演员才和茜贝尔解除婚约的……我也没让费利敦写剧本。但这些只是细节。报纸的读者和议论这件事的所有人将会明白的事情,就是这个简单的事实,那就是我爱芙颂,因为我为芙颂所做的一切,我蒙羞了!所有人都在嘲笑我,笑话我的处境,最善意的人在可怜我。伊斯坦布尔上流社会的窄小,大家的彼此熟悉,就像这些人没有很大资产和公司那样,他们也根本没有不可放弃的原则和理想,这一切没有减少我的耻辱,恰恰相反,在我的眼里放大了我的无能和愚蠢。因为我的愚蠢,我错过了真主很少施舍给世人的一种真正体面、幸福的生活!我明白,能够摆脱这种状态的惟一途径就是和芙颂结婚,让我的事业走上正轨,挣很多钱带着胜利重回上流社会,然而我既无法在自身找到能够实现这一幸福计划的力量,也憎恨那个我所说的“上流社会”。更有甚者,我还知道,凯斯金家的氛围在这篇文章之后也根本不适合我的那些幻想了。

在爱情和羞辱把我带入的这个地方,除了躲进自己的内心和保持沉默,我别无选择。整个一星期,每晚我都独自去看电影,我在考纳克、希泰和坎特影院看了很多美国电影。电影,尤其对像我们这样不幸的人们,必须制造一个可以让我们散心、让我们开心的新世界,而不是真实地展现现实和我们的不幸。看电影时,如果我能够把自己放到某个主人公的位置上,那么我会觉得我夸大了自己的烦恼。我还会想到,自己夸大了报上那篇文章的作用,只会有少数人明白文章里被嘲笑的那个人是我,这件事很快就会被忘记,因此我会感到轻松。而要从修正谎言的偏执中摆脱出来却是困难的,因为一想到它们我就会变得“软弱”,我耿耿于怀地想像到,整个上流社会正在兴高采烈地议论这件事,一些人会做出伤心的样子,添油加醋地向不知道这件事情的人们讲述报上的文章。我真实地估计到,所有人都会笑着去相信那些谎言,比如我对芙颂说“我要让你成为演员”,随后和茜贝尔解除婚约。那种时刻,我因为自己无能到成了娱乐专栏的嘲弄话题而责怪自己,但文章里的一些谎言连我自己也开始去相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