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明天您还过来,我们还一起坐坐(第2/5页)

塔勒克先生因为厌倦了交房租才用银行里的钱买下了楚库尔主麻的这栋小楼。凯斯金他们家的大门在二楼。在这八年时间里,一楼那套房产属于他们的小单元房里,住过很多与我们的故事毫不相干,幽灵般一会儿出现、一会儿又消失的房客。因为日后将成为纯真博物馆一部分的这套小单元房的入口在达尔戈奇街上,所以我很少会碰到住在那里的人家。我听说楼下有段时间住着一个名叫阿伊拉的女孩,女孩的母亲是个寡妇,未婚夫在服兵役,芙颂和她交上了朋友,她们会一起去贝伊奥鲁看电影,但芙颂从来没和我提起她的那些街区上的朋友。

当我摁响面向楚库尔主麻大街的楼门门铃时,头几个月都是内希贝姑妈来开门的,为此她要从上面走一段楼梯下来。而事实上,在其他类似的情况下,即使门铃晚上响起,他们也总是会让芙颂下去开门的。而这,从第一天开始,就让我感觉到所有人都知道我为什么要去那里。但有时我也会觉得,芙颂的丈夫费利敦确实没有对任何事情产生怀疑。而塔勒克先生因为生活在完全不同的一个世界里,因此他很少会让我觉得不安。

我感觉任何时候对一切都了如指掌的内希贝姑妈,每次为了打破开门后出现的奇怪沉默,总会很注意地去说一些话。多数时候,她会说一些和电视上的新闻有关的话,比如说“一架飞机被劫持了,您听说了吗?”,“他们如实地放了公共汽车出的车祸……”,“我们在看总理对埃及的访问”。如果我去时新闻还没开始,那么内希贝姑妈每次都会带着同样的信念重复这样的一句话:“您来的正是时候,新闻马上就要开始了!”有时她也会说“有您喜欢的春卷”,或是“今天上午,我和芙颂做了葡萄叶包饭,您一定会喜欢。”如果我认为这是为了掩饰难堪而说的一句话,我就会因为害羞而无语。多数时候,我会对她说“是吗?”或者“好啊,我来的正是时候”,然后上楼走进他们家,看到芙颂时,为了掩饰我在那时感到的幸福和害羞,我会用一种夸张的兴奋重复我说的话。

有一次我说:“好啊,让我也来看看飞机事故。”

芙颂应答道:“凯末尔大哥,飞机事故是昨天的事情。”

冬天,脱大衣时,我也可以说“唉,天可真冷啊!”或是“有小扁豆汤吗,太好了……”之类的话。到了1977年2月,因为在楼上就可以“自动”打开楼门,所以要等我走上楼梯、走进房间后才可以说开场白,这就更难了。任何时候都比看上去显得更加细腻、更加慈爱的内希贝姑妈,如果觉得我的开场白不合适就会立刻说上几句话来帮我解围,比如“凯末尔先生,快坐下,别让您的馅饼凉了”,或是“男人不但用机关枪扫射了茶馆,还要不知羞耻地说”。

我会皱着眉头立刻坐到餐桌上。我带来的那些东西,对我克服进门后的难堪是有帮助的。头几年里,这些东西会是芙颂爱吃的一类东西,比如开心果蜜饼,从尼相塔什有名的拉提夫馅饼店里买来的奶酪馅饼,腌金枪鱼和鱼子酱。我会特意说些关于它们的话,然后随意地把它们交给内希贝姑妈。内希贝姑妈总会说:“唉,您干吗这么客气!”随后我会拿出芙颂的礼物给她,或是把礼物放到一个她看得见的地方,同时我还会接茬对内希贝姑妈说:“经过馅饼店时,我闻到了里面的香味,忍不住就买了!”我还会再说上一两句关于尼相塔什那家馅饼店的话。同时,我会像一个迟到的学生那样,蹑手蹑脚地立刻坐到我的座位上,在刹那间我会感觉很好。过一会儿,突然我会和芙颂的目光相遇。这些都是异常幸福的时刻。

入座后我们第一次对视的时刻,对我来说既是非常幸福的一个时刻,也是我立刻明白,感觉到当夜将会如何度过的一个特殊时刻。如果我在芙颂的眼神里——即使她皱着眉头——看到了一种幸福和轻松,那么,那夜也会是幸福和轻松的。如果她的眼神是不快和不安的,那么那夜也会是那样的。如果她不笑的话,我也不会笑得太多,头几个月里我也不会去逗她笑,只会默默地坐在那里。

芙颂和塔勒克先生分别坐在长餐桌的左右两头,我面对电视坐在餐桌的右角,内希贝姑妈的对面。如果费利敦在家会坐在我左边,如果他不在家,有时难得来的客人会坐我边上。晚饭刚开始时,内希贝姑妈为了方便出入厨房,会背对电视坐着,吃到一半,等厨房里的事情减少后,她会坐到我的左边,芙颂的右手边,这样她就能够舒舒服服地看电视了。我和内希贝姑妈就这样肘靠肘地坐了八年时间。内希贝姑妈坐到我身边后,长餐桌的另一边就空出来了。这个空出来的地方,有时费利敦晚上回来后会坐在那里。那时芙颂就会坐到丈夫的身边,而内希贝姑妈会去坐到芙颂的位子上。在那种情况下,看电视就会变得很困难,但到了那个钟点节目本来就已结束,电视也早就被关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