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英国(1852—1864) 第五章

“无罪”

“……西蒙·贝尔纳医师1昨天在自己的寓所中因奥尔西尼的案件被捕了……”

必须在英国生活过几年,才能理解这类新闻多么惊人……多么叫人一时不敢相信……仿佛心中升起了一种身在大陆的感觉!……

英国常常会出现周期性的恐怖局面,在这些惶惶不安的日子里,谁不小心就会遭殃。一般说来,恐怖是冷酷无情,谈不到恻隐之心的,但有一个好处,那就是它很快就会过去;一旦时过境迁便什么事也没有,它也竭力要让大家忘记发生过的一切。

不要以为,谨慎小心的胆怯情绪和自我保存的不安心理是英国人性格的先天因素。这是过分富裕,把全部思想和热情都用在聚敛财产上的结果。胆怯是由资产阶级和市民阶层注入英国血液的,他们把病态的惊悸传染给了官方世界,这个世界在代议制国家里总是尽量适应社会风气——有产者的选票和金钱。他们构成了占统治地位的阶层,一旦遇到意外事故,便惶惶不可终日,不顾廉耻,公然表现出无能为力、无计可施的怯懦心理,甚至不想像法国人那样玩弄辞藻,用这块褪色的花哨薄绸做遮羞布。

这时必须善于等待,一旦资本恢复清醒的头脑,为了利润安静下来,一切便会重新走上轨道。

那位大皇帝得悉,奥尔西尼是在英国制作他的炸弹的,于是龙颜大怒,逮捕贝尔纳便是为了平息他的怒气。然而奴颜婢膝的让步通常只是招致不满,皇帝非但没有表示感谢,反而提高了威胁的调子,法国报纸上的战争叫嚣越来越带有火药味。资本吓得脸色煞白,晕头转向,仿佛法国的军舰即将开进英国,红色的军裤、红色的炮弹、红色的云雾即将在英国出现,银行即将成为法军的夜总会,记入历史的耻辱的一页:“法国人曾在此跳舞!”怎么办?不仅出卖和消灭西蒙·贝尔纳医生,哪怕要英国铲平和消灭圣贝尔纳山峰2,它也打算照办,只要太平无事,红军裤和黑胡子的可怕魅影不致光临英国,同盟者3脸上的怒火重又被仁慈所代替。

英国最好的气象观察站是帕默斯顿,他能最准确地反映中产阶级的气温,把“惊人的危机”转变成“阴谋法案”4。这法案如果获得通过,那么每个大使馆只要坚持己见,绝不让步,就可以把与它们的政府为敌的人送进监狱,或者押上轮船,遣送回国。

幸好英伦三岛的气温不是每个阶层统一的,我们立刻会看到,英国的财富分配极具匠心,它使极大部分英国人不必为资本操心。如果在英国所有的人无一不是资本家,“阴谋法案”肯定获得通过,西蒙·贝尔纳便得走上绞刑台……或者被送往卡宴。

在“阴谋法案”和它几乎必然可望通过的传说中,盎格鲁撒克逊传统的独立感情震动起来了;它为自己古老的庇护权感到惋惜,在历史上,从胡格诺教徒到1793年的天主教徒5,从伏尔泰和保利6到查理十世7和路易-菲力普8,谁没有在这里得到过庇护?英国人对外国人,尤其是流亡者,并无特别的好感,认为这都是些穷小子,而贫穷是不可饶恕的罪恶,可是英国不能放弃自己的庇护权,它是不可侵犯的,正如集会权和出版自由一样不可侵犯。

帕默斯顿在提出“阴谋法案”时,自以为有充分把握,相信不列颠精神已经没落;他考虑到了一个方面,那强大有力的方面,但忘记了另一方面,那人数众多的方面。

在法案表决前几天,伦敦街头贴满了通告:为反对新法案组成的委员会,号召市民在下一个星期日前往海德公园举行集会,委员会将在会上提出致女王的请愿书。请愿书要求女王宣布帕默斯顿和他的同伙为背叛祖国的人,把他们提交法庭审判;如果法案获得通过,它要求女王按照法律授予她的权力,拒绝批准这法案。由于届时公园中的人数将非常多,委员会不可能当众演说,因此它将把请愿书的各节用电报符号公布,供群众讨论。

这时谣言很多,据说工人要在星期六集会,年轻人正从英国各地赶来,千千万万愤怒的群众坐了火车在向伦敦汇集。根据上述情况,参加大会的可能达到二十万人。警察对这事怎么办呢?这是合法的集会,群众没有携带武器,他们的目的只是向女王递交请愿书,调动军队对付他们是不可能的,如果要这么做,必须符合《叛乱法》9的规定;因此最好未雨绸缪,使大会停止举行。这样,到了星期五,米尔纳-吉布森10便在议会上慷慨陈词,攻击帕默斯顿的法案。帕默斯顿对胜利有绝对的把握,只是笑笑,等待表决。但未来的群众大会发生了影响,帕默斯顿的一部分支持者倒向了另一边,米尔纳-吉布森获得了超过三十票的多数;帕默斯顿以为点票点错了,提出了质问,又要求发言,但什么也讲不出,只是在惊慌失措中勉强装出笑容,说了几句语无伦次的话便重新坐下,听凭对方发出震耳欲聋的掌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