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一九章 蜡烛(第2/3页)

“避雷针!避雷针!”斯塔巴克看到刚才像飞掷而出的大烛台一般的闪电,把亚哈去岗位的路照得通亮,便突然向水手们发出喊叫,告诫他们要当心。“它们都插在水里了吗?把它们都丢下去,船前船后都丢下去,赶快!”

“等一下!”亚哈叫道,“我们来个公平游戏,尽管我们是弱势的一方。我还要做点贡献,把这些避雷针都安到喜马拉雅和安第斯山上,那样全世界就都安全了;我们可不要这种特权!随它去,伙计。”

“看上面!”斯塔巴克叫道,“桅顶电光!桅顶电光!”

所有的桁端都闪烁着一朵苍白的火焰,每一根避雷针顶端的三叉尖上都附着三支纤细的白焰,三根高高的桅杆都在那散发硫磺气味的空气中静静地燃烧着,就像祭坛前三支巨烛的烛心。

“该死的小艇!把它放开!”斯塔布叫了起来,这时,一阵浪头在他自己的小艇下面涌起,他正在绑绳子,小艇船舷猛地将他的手狠狠挤住。“该死!”——他在甲板上往后一滑,抬头正好看见了桅顶上的火焰,立时换了一副声调叫道——“电光可怜可怜我们大家吧!”

对于水手来说,咒骂是家常便饭;他们在风平浪静昏昏欲睡时要咒骂,在暴风雨的利齿间要咒骂;他们在沸腾的大海上踩跷跷板一样摇晃得最厉害的时候,会在上桅帆桁臂上咒骂;但是,在我经历过的所有航行中,当上帝燃烧的手指已经按在船上的时候,我很少听到他们会像通常那样咒骂;在那时,上帝所写的“弥尼,弥尼,提客勒,乌法珥新”注34已经交织在护帆索和索具中间。

当这种苍白的火焰在桅顶高处燃烧之时,着魔一般的水手很少有人说话,他们密集地拥挤在一起,站在船头楼上,他们的眼睛在那灰色的磷光中全都熠熠闪烁,就像一群遥远的星星。乌黑巨大的黑人达戈,在幽灵般光焰的映衬下,仿佛比自己原来大了三倍,雷霆好像就是从他这团乌云中发出的。张着嘴的塔什特戈露出鲨鱼一样的白牙,牙齿在奇怪地闪光,好像它们也燃烧着电光。在这股不可思议的电光照耀下,奎奎格的纹身就像魔鬼的蓝火一般在他身上燃烧。

这个画面终于随着桅顶上苍白的火焰一同消逝了;“裴阔德号”和它甲板上的每一个灵魂又再次被笼罩在夜幕之下。隔了一小会儿,斯塔巴克向船首走去,撞上了一个什么人。原来是斯塔布。“你在想什么呢,老兄,我听到你在哭,那声音可和你唱歌不同。”

“不,不,那不是哭声;我是说电光可怜可怜我们大家;我至今还在盼望它们能发发慈悲。但是,难道它们只会可怜拉着长脸的人吗?——对面带笑容的人就毫无同情心吗?你看,斯塔巴克先生——但是,天黑得看不见了。那就听我说吧;我把我们看见的那桅顶火焰当作好运的标志;因为那些桅杆直插在舱底,那船舱将来是要塞满鲸脑油的,你可知道。所以说,所有的鲸脑油都会浸到桅杆里,就像树干里的树液。没错,我们的三根桅杆到时就会像三支鲸脑油蜡烛——那就是我们看见的好兆头。”

在那一刻,斯塔巴克看见斯塔布的脸慢慢开始闪光,可以看得清了。他向上望了一眼,叫道:“看!看!”桅顶上尖细的火苗再次出现,那种苍白似乎更加重了它们的神秘感。

“电光可怜可怜我们大家吧。”斯塔布再次叫嚷道。

在主桅底座上,在那枚古金币和火焰的正下方,那个拜火教徒正跪在亚哈面前,勾着头,避开亚哈的脸。在他附近,在高挂着的弯成拱状的索具跟前,一些水手刚才在忙着捆牢一根帆桁,他们被闪光吸引住了,现在聚在一起,手搭在悬垂的索具上,像一群麻木的黄蜂粘在无力下垂着的果树枝上。他们呈现出各种着魔的姿态,就像是赫鸠娄尼恩古城发掘出来的骷髅,或站,或行,或奔,还有一些人则牢牢钉在甲板上,所有人的眼睛都往上望着。

“喂,喂,伙计们!”亚哈叫道,“向上看,好好留意一下,白火焰照亮的只不过是追捕白鲸的航线!把主桅上的那些链条递给我;我要摸摸它的脉搏,让我的脉搏对着它一起跳动;血对着火!就这样。”

他随后转过身,把链条的最后一节紧紧握在左手里,一只脚踏在那拜火教徒身上,眼睛定定地直视着上面,右臂高高挥起,笔直地站在那高高的三位一体的三股火焰之前。

“啊!你这清澈之火的真神,在这些海域,我曾像波斯人那样把你崇拜,在行圣餐礼上被你狠狠烧灼,至今伤疤犹在。我现在懂得了你,你这真神,我现在知道了,对你真正的崇拜便是反抗。无论是爱,还是尊敬,你都不会心存感激;甚至出于憎恨,你不惜大肆杀戮,屠光殆尽。如今连无畏的傻瓜也不敢面对你。我承认你无以言表、无处不在的力量。可是在我动荡的一生,只要一息尚存,我就会拒绝让你无条件地把我完全掌控。在无人格的人中间,这里还站着一个有个性的人。尽管这最多只是一个特点;我从哪里来,就还要回到哪里去;但只要我还活在人世间,那高贵的个性就会在我身上活着,并享有它至高无上的权利。但是,战争是痛苦的,憎恨是悲哀的。如果你以最低的爱的形式出现,我就会跪下来亲吻你,可是,如果你仅仅以至高无上的超然威力出现,并且出动全副武装的海军,这里的人还是会不为所动。啊,你这真神,你用自己的火焰创造了我,要我像一个名副其实的火的孩子,把火吹回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