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斯塔布杀了一头鲸(第2/2页)

“把索子弄湿!把索子弄湿!”斯塔布向管索桶的桨手叫道(他就坐在桶边),那桨手一把抓下帽子,舀满了海水注20。索子又放出去好几圈,开始慢慢停下不动了。这时,小艇飞速地穿过沸腾的海水,就像一条挺起浑身鱼鳍的鲨鱼。斯塔布和塔什特戈这时也调换了位置——艇首和艇尾对调——在剧烈摇晃的一片混乱中做到这点可真不容易。

从延伸过小艇整个前半部的捕鲸索的震动,以及它目前绷得比竖琴琴弦还要紧来看,你准会以为船有两条龙骨——一条破浪前进,一条破空而行——仿佛小艇同时搅动着穿过两种相反的元素。艇首是不断喷溅的小瀑布,艇尾是不停旋转的涡流;而船中哪怕有一丁点儿的动作,即便是小手指动弹一下,那震动不停、吱嘎作响的小艇就会把它那痉挛般的船舷倾翻到海里。他们就这样向前猛冲。每个人都尽力贴在自己的座位上,以防被抛到水沫里去。正在掌舵的塔什特戈那高大的身形几乎弓成两半,以尽可能降低重心。他们直射出去,似乎整个大西洋和太平洋都一掠而过,直到逃逸的鲸鱼终于松懈下来。

“靠拢——靠拢!”斯塔布对桨手们叫道。大家都转过脸望着鲸鱼,开始把小艇向大鲸划过去,而同时小艇还在被它拖曳着往前走。不久,小艇就靠拢到鲸鱼的侧面,斯塔布用膝盖牢牢顶住那笨重的系缆墩,把标枪一支接一支向飞逃的鲸鱼掷去;随着指令,小艇忽而后退,躲开鲸鱼可怕的扑腾,忽而又逼上去,投掷又一轮标枪。

这时,血浪从这怪物的周身涌流出来,像溪水泻下山岗。它饱受折磨的躯体不是在海水中,而是在血水中翻滚,几百米的浪迹中都是沸腾冒泡的血水。斜阳在这片深红色的池塘上嬉戏,将反光映在大家脸上,每一张脸都红彤彤的,和红种人一样。在此期间,鲸鱼的喷水孔里痛苦地不断喷射出一股股白烟,而那个激动的领头人的嘴里也喷出一股股热气;因为斯塔布每投出一支标枪,再拉回来时(枪杆上拴有绳子),他又得把它放在船舷上迅速敲直,然后再一支支送入鲸鱼的身体。

“赶上去——赶上去!”他对头桨手叫道,因为这时鲸鱼已经渐渐虚弱,发挥不出威力了。“赶上去——靠上去!”小艇沿着鲸鱼侧腹靠了上去。斯塔布从艇首远远地探出身去,慢慢地用他那锋利的鱼枪刺进大鲸体内,不再拔出来,而是细心地反复搅动起来,好像是在小心地探测鲸鱼吞下的一块金表似的,唯恐在钩出来之前把它弄碎了。但是,他寻找的金表就是鲸鱼最深处的生命。现在它已经受了重创;因为,大鲸从它的昏迷状态突然进入了无以言表的“垂死挣扎”阶段,它在自己的血水中可怕地翻腾,浑身裹在密不透风、纷乱沸腾的浪花之中。这样一来,那艘陷于危险中的小艇,只好立即后退,手忙脚乱地瞎忙一番,才从狂乱的昏天黑地里挣扎出来,回到朗朗晴空之下。

此刻,鲸鱼的挣扎微弱下来,它又一次滚出水面,身体翻来覆去,喷水孔痉挛般地一张一缩,伴随着急剧的、吱嘎作响的、痛苦的呼吸声。最终,一股股红色的血块,仿佛红葡萄酒的紫色沉淀物,骇人地喷射到空中,又落下来,沿着它一动不动的身体流到海里。它的心脏爆裂了!

“它死了,斯塔布先生。”达戈说道。

“是的,两支烟斗都灭了!”斯塔布把烟斗从嘴里取出来,把烟灰撒到水上,若有所思地站了一会儿,注视着他一手造就的那个巨大的尸体。

注19 将来在别处可以见到,抹香鲸那硕大的脑袋里边都是非常轻的物质。虽然表面上它的头部是整个身体中最重的,但却是最有浮力的部分。因此它可以轻松地把头伸进空中,而且在全速泅游时也可以一成不变地做到这点。此外,它的脑袋正面的上半部分很宽,下半部分则越来越尖,有利于分水前进。它把头斜着伸到空中,可以说就是把自己从一条船头陡峭、行动迟缓的平底船变成了一条尖头的纽约引水艇。

注20 为了部分证明这种行为的必不可少,这里不妨说明一下,在古荷兰的捕鲸业中,会用拖把来给放出去的捕鲸索浇水;在其他船只上,则会专门为此留出一个木头汲水桶或水斗。不过,你的帽子是最方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