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汤-霍号”的故事(第3/9页)

“先生们,在海上清扫甲板是一项日常工作,除非狂风大作,每天傍晚都是要做的。人人都知道,哪怕是船就要沉了,这活儿也还是要干。先生们,这是丝毫不得马虎的海上的规矩,也是海员们爱清洁的天性;他们中的有些人不先洗洗脸是不甘心淹死的。但是,在所有的船上,这种扫帚活儿明确规定是小厮们的份内之事,如果船上有小厮的话。此外,‘汤-霍号’上比较强壮的水手都分班轮流抽水,斯蒂尔基尔特体格最壮,通常都是担任一组水手的组长,这样一来,他自然就不该承担任何与真正的船务无关的琐事,他组里的伙伴们也是这样。我提到这些细节,是为了让你们能够深入了解这两人纷争的起因。

“可事情还不止如此。铲脏东西的命令显然是对斯蒂尔基尔特的刺激和羞辱,等于拉德尼往他脸上吐了唾沫。在捕鲸船上做过水手的人都会明白;这一切,在大副下达命令时,大湖人就全都看明白了,而且心里肯定比别人有数。但是,他静坐了片刻,紧盯着大副那满怀恶意的眼睛看了一会儿,觉察到他心里堆积着很多火药桶,导火索正在缓慢无声地烧过去;当他本能地看明白了这一切时,他反常地起了克制之心,不愿意去进一步激怒一个已经心怀怨愤的人,让他大发雷霆——这种矛盾心情,一个真正勇敢的人甚至在受到冒犯时,就会感受最深——这种难以形容、不可捉摸的情感,就这样悄悄袭上斯蒂尔基尔特的心头。

“于是,他用正常的口气,只是由于一时的筋疲力竭而稍微有点儿嘶哑,回答大副说,扫甲板不是他的事,他不愿意干。然后,他根本不提铲子的茬儿,而是指了指三个例行干扫地活儿的小伙子,他们没有被派去抽水,一整天没怎么做事,甚至什么都没干。对此,拉德尼回应以一声咒骂,用极其专横和暴怒的态度,不由分说地重申了他的命令;与此同时,又从身边的桶上抓起一把箍桶匠用的锤子,高高举起,向还在静静坐着的大湖人逼过来。

“大汗淋漓的斯蒂尔基尔特本就被这抽风一般的抽水工作弄得心情烦躁,开始时还有一种无法形容的克制之心,这时几乎已经无法忍受大副的态度了,但他还是设法按捺住了心头的怒火,一言不发,固执地坐在那里,生了根一般,直到最后,被惹恼的拉德尼把锤子在离他的脸只有几英寸的地方摇晃着,火冒三丈地喝令他遵命行事,他才坐不住了。

“斯蒂尔基尔特站起身来,慢慢地绕着绞盘后退,面对威胁地举着锤子步步紧逼的大副,他故意从容地重复说自己无意照办。然而,看到自己的克制忍让丝毫没有效果,他用一只扭曲的手做了个可怕的无法形容的暗示,警告这个愚蠢而痴迷的家伙就此罢手;可是毫无用处。就这样,两个人慢慢地又绕着绞盘转了一圈。到最后,他决定不再退让,按照自己的性格,他已经忍到极点了,这大湖人便在舱口停下来,对他的上司这样说道:

“‘拉德尼先生,我不会服从你的。把那锤子拿开,否则你要当心了。’但是命该如此的大副还在继续逼近站着不动的大湖人,在离他的牙齿不到一寸的地方,摇晃着那把沉重的锤子,嘴里还在说着难听的坏话。斯蒂尔基尔特寸步不让,利剑般的目光毫不退缩地直刺对方的双眼,攥紧放在背后的右手,悄悄地缩起来,告诉这个迫害者,只要锤子擦到他的脸,斯蒂尔基尔特就会杀了他。可是,先生们,这傻瓜已被众神打上了标记,注定要死于非命。大副的锤子刚一碰到大湖人的脸颊,自己的下巴就给打烂了,他栽倒在舱口,嘴里像鲸鱼一样喷出血来。

“叫声还没有传到船尾,斯蒂尔基尔特就摇动了通往高处桅顶的后支索,桅顶上值班的是他的两个伙伴。他们都是运河水手。”

“运河水手!”佩德罗先生叫道,“我们在港口见过很多捕鲸船,可从未听说过什么运河水手。请问,他们是些什么人?”

“运河水手,先生,就是我们伊利大运河上的水手。你一定听说过。”

“没有,先生,在这片历来沉闷、温暖、懒散至极的土地上,我们对你那精力充沛的北方所知甚少。”

“是吗?那么好吧,先生,把我的杯子斟满。你们的奇恰酒非常不错。在继续进行之前,我要告诉你们,我们的运河水手是些什么样的人,因为这样的信息会有助于理解我的故事。”

“先生们,横贯整个纽约州三百六十里宽的土地,流动着一条日夜不息的河流,河上的生活如同威尼斯一般腐败,而且往往是无法无天的。这条河穿过大量人口稠密的城市和最为繁荣的乡村;穿过漫长、凄凉、杳无人烟的沼泽,肥沃无比的耕田;流经台球房和酒吧间;穿过至为神圣的大森林;流过印第安河流上的罗马拱门式水道桥;穿过阳光和阴影;穿过幸福的心和破碎的心;穿过所有高贵的莫霍克各县那开阔的、对比鲜明的风景;尤其是流经成排雪白的小教堂,它们的尖顶像里程碑一样耸立在空中。那就是你们真正的阿散蒂地区,先生们;那儿有你们的异教徒在奔走呼号;你到处都能发现他们,就在你的隔壁;在教堂长长的阴影下,在舒适的背风地里。出于一种奇怪的宿命,你们往往会注意到,大城市中的海盗总是在法院周围扎营,所以说,先生们,最神圣的场所附近罪人就最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