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斋戒(第2/3页)

一声巨响,门被撞开了,门把手砰地弹在墙上,将石膏灰溅上了天花板。天哪,奎奎格坐在那里,一派从容,镇静自若,他蹲坐在屋地中央,用手扶着把悠悠顶在头上。他目无旁顾,只是那么雕像般地坐着,几乎没有一丝活跃的生命迹象。

“奎奎格,”我说,向他靠拢过去,“奎奎格,你出了什么事?”

“他不会这样坐了一整天吧?”老板娘说。

可是无论我们怎么说,没有一句话能让他动上分毫;我差点想把他推倒在地,让他换换姿势,因为那姿势几乎让人无法忍受,显得十分痛苦和不自然,十分勉强;尤其是,很有可能他已经这样直挺挺地坐了八个或十个小时,连他有规律的一日三餐都免了。

“赫西太太,”我说,“他总算还活着;所以你请便吧,我会自己料理这件怪事的。”

当着老板娘的面,我合上了房门,竭力想把奎奎格弄到椅子上去,可是徒劳。他坐在那里,他能做的就是坐在那里——我使尽了浑身解数,说尽了花言巧语——他却纹丝不动,一句话也不说,也不看我,甚至对我的存在根本就不在意。

我很奇怪,心想,这有可能就是他的斋戒的一部分;在他老家的岛屿上,他们就是这样蹲坐着斋戒的。一定是这样;是的,这是他的教条的一部分,我想,那么好吧,随他去;他早晚会起来的,这毫无疑问。他不可能一直这个样子,感谢上帝,好在他的斋戒一年才一次,当时我还不相信它会那么准时。

我下楼去吃晚饭。我坐了很长时间,听一些水手滔滔不绝地讲述见闻,他们刚刚从他们所谓的“李子布丁”航行归来(就是那种乘纵帆船或是横帆船的短途捕鲸航行,只限于赤道以北的大西洋);听完后已接近夜里十一点,我上楼睡觉,很有把握奎奎格一定做完了斋戒。可是不然,他还坐在同一个地方,连一寸都没挪动。我开始有些恼火起来,一整个白天和大半个晚上,就这样坐在冰冷的房间里,头上顶着块木头,这简直就是愚蠢和发疯。

“看在老天的份上,奎奎格,起来吧,动一动;起来,吃点东西。你会饿死的;你会要了自己的命的,奎奎格。”可是他一声不吭。

我真是对他绝望了,便决定上床睡觉;无疑,要不了多大会儿,他就会跟着我上床来的。不过,在上床之前,我脱下我那件沉重的熊皮外套,披在他身上,这是一个非常寒冷的夜晚;而他又什么都没有穿,只穿了件普通的圆夹克。好一阵子,我辗转反侧,一点睡意都没有。我吹熄了蜡烛,可是一想到奎奎格——距离我不到四尺远——正用那难受的僵硬姿势,独自坐在寒冷和黑暗中,就让我觉得难过。想想看,整夜和一个醒着的异教徒共处一室,而他又蹲坐着,在做他那沉闷无聊莫名其妙的斋戒!

但不知怎的我终于睡着了,什么都不知道了,直到天光破晓,我向床边一看,奎奎格还蹲坐在那里,仿佛被螺丝拧在了地板上。不过,当第一缕晨光照进窗扉,他就站起身来,关节僵硬,咯咯作响,但却带着一种欢快的表情,他跛着脚走到我躺卧之处,再次把他的额头抵在我的额头上,说他的斋戒结束了。

我在前面提到,我不反对任何人的宗教,他爱怎样就怎样,只要他不会因为别人不信他所信的宗教便实施杀害或是凌辱。但是,当一个人的宗教信仰变得过于狂热,对他成了一种纯粹的折磨,而且,到头来,弄得我们这个地球成了一个住起来很不舒服的客栈,我认为那时,就该把那个人拉到一边,好好和他理论一番了。

我现在就是这样对付奎奎格的。“奎奎格,”我说,“现在上床来,躺下听我说。”然后我就继续开说,从原始宗教的兴起和进展,一直讲到现时代的各种宗教,费尽心力地想向奎奎格说明,所有这些四旬斋、斋月和在寒冷沉闷的房间里长时间蹲坐的行为,都纯属扯淡,既不利于健康,也对灵魂一无用处;简而言之,这样做明显违背了卫生规律和常识。我还告诉他,作为一个在其他事情上极其理智和聪慧的蛮子,看到他在这种荒谬斋戒上表现出的可悲的愚蠢,我感到痛心,非常非常痛心。此外,我还争辩道,禁食会让身体垮掉,精神因此也会垮掉。从禁食中诞生的思想无一例外都是饿得半死不活的。这就是为什么大多数消化不良的宗教家会对他们的来生怀有如此忧郁的看法。奎奎格,我再说一句题外话,地狱的观念最初源自一个没有消化的苹果馅包子,从那时起,它通过斋戒培育出来的消化不良世代相传,直到如今。

然后我问奎奎格,是否他自己曾受过消化不良的困扰;我把这个意思表达得非常清晰,以便他能够理解。他说没有,唯一的一次是在一个纪念仪式上。那是在他父王举办的一次盛宴之后,为庆祝一场大获全胜的战斗,下午两点左右杀了五十名敌人,当天晚上,就全都煮来吃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