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喷水鲸客店(第4/6页)

“我告诉你是怎么回事吧,老板,”我相当平静地说,“你最好别再和我胡扯——我可不是雏儿。”

“也许吧,”他拿出一根火柴棍,削成牙签,“不过我倒以为,如果那个标枪手一听到你在诽谤他的脑袋,你可就有好瞧的了。”

“我会替他打破他的脑袋,”我说,店主的这些莫名其妙、乱七八糟的胡话让我火冒三丈了。

“他的脑袋已经破了。”他说。

“破了,”我说,“破了,是真的吗?”

“当然了,我猜那正是他的脑袋卖不出去的原因。”

“老板,”我走到他跟前,冷静得就像暴风雪中的赫克拉山,“老板,别削了。你和我一定要彼此了解了解,片刻都不要耽搁。我来到你的店里,我需要一张床位,你告诉我只能给我半张床;另一半属于一个什么标枪手。而关于这个标枪手,我还没有见到过,你一直在对我说些阴阳怪气令人气恼的鬼话,让我对你安排和我同睡一床的人起了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老板,同睡一床是一种关系,是一种最高程度的亲密和信任的关系。我现在要求你说清楚,告诉我这个标枪手是谁,是什么样的人,我和他过夜是否绝对安全。首先你最好收回那个关于他出售自己脑袋的鬼话,如果事情是真的,这便再好不过地证明这个标枪手是个十足的疯子,我不想和一个疯子睡在一起;而你,先生,我指的是你,老板,你,先生,你故意哄骗我和他睡在一起,你这样做,就有资格面临刑事指控了。”

“好啊,”店主人深深地吸了口长气,“对于一个时不时发点小脾气的人来说,这真是个漫长美妙的布道啊。不过放松些,放松,我和你说的这位标枪手刚好来自南海一带,他在那里买了很多涂了香油的新西兰人头(你知道,那可是了不起的古董),他全都卖了,只剩下一个,他打算今晚把它卖掉,因为明天是星期天,人们都会去教堂做礼拜,那时候满街叫卖人头是不合体统的。上个星期天他就想卖,他刚要出门时我把他拦住了,他用绳子串着四颗人头,那样子就像提着一串洋葱头。”

这个解释澄清了整件事那莫名其妙的神秘色彩,表明店主人毕竟没有愚弄我的意思——但是与此同时,在星期六晚上夜不归宿,兜售偶像崇拜者的死人头,还要把这种凶残的买卖一直干到神圣的安息日,对于这样的标枪手,我能作何感想呢?

“就凭这一点,老板,那个标枪手就是个危险人物。”

“他按时付账的,”店主人回答说,“好啦,天色不早了,你最好还是钻被窝去吧——那是张不错的床;萨尔和我结婚时睡的就是那张床。床上的地方够大的,两个人足可以踢蹬腿的了;那是张非常大的大床。嘿,我们在放弃它之前,萨尔习惯把萨姆和小强尼放在我们的脚下。可是有一天我做梦时乱折腾,结果把萨姆蹬到了地上,差点摔断了胳膊。从那以后,萨尔就说床不管用了。这边来吧,我给你点个亮。”这样说着,他点燃了一根蜡烛,向前举着,要给我带路。我犹豫不决地站在那里;这时,他望望墙角里的钟,叫了起来:“我敢发誓,这已经是星期天了——今晚你不会看见那个标枪手了;他肯定在什么地方抛锚了——那就来吧,快点,你到底来不来?”

我思忖了片刻,然后我们来到楼上,我被领进一个很小的房间里,冷得像蛤蜊,果真有一张惊人的大床,大得几乎足够并排睡下四名标枪手的。

“就在那儿,”店主人说,一边把蜡烛放在一个古怪的旧水手柜上面,那柜子有双重用途,既当洗脸架又在屋中间当桌子用,“就那儿,把自己弄舒服吧,晚安。”我收回打量床铺的目光,转回身,他已经消失了。

我把床罩叠起来,弯身把床打量了一番。尽管根本谈不上雅致,它依然经得起端详,差强人意。然后我巡视了一下房间;除了床架和屋中间的桌子,再也看不到其他属于此地的家具了,只有一个粗糙的架子,四堵墙壁,一张纸糊的壁炉遮板,画着一个男人在击打一头鲸鱼。还有些东西完全不属于这个房间,一张捆扎起来的吊铺,丢在一个角落的地板上;一个大水手包,装着标枪手的行头,无疑在陆上权充旅行箱了。此外,还有一捆异国风情的鱼骨架吊在火炉上方的架子上,床头处立着一支长长的标枪。

可这柜子上是什么东西?我把它拿起来,凑近烛光,摸了摸,又闻了闻,尝试了每一种可能的方法,想得出与之有关的满意结论。我无法拿它和任何东西做比,它就像是一张门垫,边缘装饰着丁零响的小穗子,有点类似于印第安人鹿皮鞋上染了色的豪猪刺。这个门垫中央有个洞或是裂缝,和你在南美洲看见的毯状斗篷一个样。但是哪个冷静的标枪手会穿上这样一块门垫子,以这种装扮,在基督徒的城市里到处游逛呢?我把它穿起来,试了试,沉重得就像一件必要而又碍事的船具,又粗又厚,异乎寻常,我觉得还有点潮湿,仿佛这个神秘的标枪手在雨中穿了一整天。我穿着它走近粘在墙壁上的一块小镜子,那情景,我一生中还从未见过。我赶紧把它扯了下来,慌忙中居然扭了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