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喷水鲸客店(第2/6页)

我告诉他我从来都不喜欢两个人睡一张床;如果非得这样,那也得看那标枪手是个什么样的人,如果他(店老板)真的没有别的地方给我住,而那标枪手又确实不讨厌的话,在这么凄苦的夜晚,与其在一座陌生城市里继续游荡,我宁可和一个正派人分享一条毯子。

“我也是这样想的。好了,坐吧。晚餐呢?——你需要晚餐吗?晚餐马上就好。”

我在一张陈旧的木制高背长靠椅上坐下,椅子上到处是刻痕,和炮台公园里的椅子一样。这长靠椅的另一端,一个心事重重的水手在用他的大折刀给它添加装饰,他弯腰弓背,孜孜不倦地在两腿之间的空档里忙活着。他是想试试手艺,刻一艘扯了满帆的船,但是看来进展不大。

最后,我们四五个人被叫到隔壁房间吃饭。房间里冷得像冰岛一样——根本没有生火——老板说他生不起火。只有两根凄凉的牛油蜡烛,结着蜿蜒的烛泪。我们不得不将紧身短上衣的扣子扣紧,用半冻僵的手将滚烫的热茶杯凑近自己的嘴唇。不过食物倒是实惠极了——不但有肉和土豆,还有汤团;老天爷!晚餐有汤团!一个穿绿色披肩外套的小伙子,正以极其可怕的吃相来解决这些汤团。

“小伙子,”老板说,“你今晚肯定要做噩梦的。”

“老板,”我低声说,“他不会就是那个标枪手吧?”

“哦,不是,”他说,表情显出一种恼人的狡黠,“那个标枪手是个黑皮肤的家伙。他从来不吃汤团,他不吃——他除了牛排什么都不吃,而且他喜欢半生不熟的。”

“让他见鬼去吧,”我说,“那个标枪手在哪儿?在这儿吗?”

“他很快就会来了。”老板回答说。

我忍不住开始怀疑起这个“黑皮肤”的标枪手来了。无论如何,我打定主意,如果到最后我们真要睡在一起,他必须先脱衣上床。

吃过晚餐,大家又回到酒吧间去了,我不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就决定作个旁观者,消磨掉傍晚剩余的时光。

这时,外面传来一阵喧闹声。老板跳了起来,叫道:“那是‘逆戟鲸号’上的水手。我今天早晨看见它在附近海面上发信号了;出海三年,满载而归。太好了,小伙子们,我们现在马上就能听到斐济岛最近的消息了。”

一阵水手靴子的踩踏声在过道里响起;门轰然而开,大摇大摆地进来一群野性十足的海员。他们裹着粗糙蓬松的水手大衣,头上蒙着羊毛围巾,全都缝缝补补,破烂不堪,僵硬的胡须上结着冰碴,活像一群从拉布拉多跑出来的北极熊。他们刚刚从船上来到陆地,这是他们进入的第一座建筑。毋庸惊奇,他们随后便直奔鲸嘴,也就是酒吧间而去,那个干瘪的小老头约拿正在那里行使职务,很快就给他们每个人都倒了满满一杯。一个水手抱怨自己得了重感冒,头很痛,约拿便用杜松子酒和蜜糖为他调了一杯沥青一般的饮料,发誓说那绝对是包治所有感冒伤风的灵丹妙药,绝不用担心病症拖了多久,是在拉布拉多沿岸得的,还是在一座冰岛的顶风面得的,都会药到病除。

很快,酒劲就上头了,通常都是这样,哪怕是新近上岸的十足的酒徒。于是,他们开始喧闹无比地欢呼雀跃起来。

不过,就我的观察来看,他们中有一个人一直保持着某种冷漠的态度,尽管他显然不想用他那副冷静的面孔来败坏同伴们的欢闹,但是从整体上来看,他有所节制,没有像其他人那样弄出那么大的噪音。这个人马上引起了我的兴趣;既然海神已经预定了他不久就会成为我的同船伙伴(尽管就这个故事而言,他不过是一个同床而眠的宿伴),我这里愿意稍微冒点风险,把他描绘一番。他站起身时足足有六英尺高,肩宽背厚,胸脯就像一道围堰。我很少在一个男人身上看见这样发达的肌肉。他面呈深棕色,满是风吹日晒的痕迹,这种对比使得他洁白的牙齿炫目耀眼;同时,在他双眼深深的暗影中,浮动着似乎并没有给他带来多少快乐的回忆。他的口音一听就是南方人,从他漂亮的身材上看,我认为他一定是那些高大的山民的一员,来自弗吉尼亚州的阿利根尼山脉。当他同伴的狂欢达至高潮时,这个男人悄悄地溜走了,在他成为我的航海同伴之前,我就再也没有看见过他。然而,几分钟之后,他的同伴们就想起他来了,而且,他们似乎非常喜欢和他在一起,他们发出叫喊:“布尔金顿!布尔金顿!布尔金顿在哪儿?”并且冲出屋子,追随他而去。

此时已时近九点,在这些纵情狂欢之后,房间里显得反常的安静,有些瘆人,我开始为自己庆幸,就在那些水手进来之前,我已经想到了一个小小的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