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喷水鲸客店(第6/6页)

现在我眯起眼睛,尽力盯着那半隐半现的人像,同时又感觉焦虑不安——要看看他接下来有何作为。他先是从那件粗布大外套的口袋里取出两捧刨花,小心地放在偶像前面;然后在刨花上放了一小块船上用的饼干,借蜡烛的火苗将刨花点燃,烧成一堆祭火。片刻之后,他快速地伸手到火里去抓饼干,又更快地缩回来,反复多次之后(他的手指似乎烫得很痛),他终于取出了饼干,随后吹了吹上面的少许灰烬,凉一凉,便恭敬地供给那个小黑鬼。但是那小鬼似乎对这干巴巴的食物毫无兴趣,连嘴唇都没有动一下。伴随着这些奇怪而滑稽的动作,这个信徒喉咙里发出更为奇怪的声音,似乎在用一种歌唱的方式来祈祷,或是在唱一首异教徒的圣歌,诸如此类,在此过程中,他的脸一直在极其不自然地抽搐着。最后他熄灭了火焰,毫不客气地拿起偶像,又塞回他粗布外衣的口袋里,仿佛一个猎手对待一只死山鹬一样漫不经心。

这一大套古怪的程序加剧了我的反感,看到他有即将结束这例行公事的明显征兆,就要跳上床和我睡在一起了,我想这正是空前绝后的良机,在蜡烛熄灭之前,把困了我这么久的魔咒打破。

我正在盘算要说什么的这段时间,真是成了性命攸关的时刻。他从桌子上抓起短柄斧,检查了一下斧头,然后把它伸向烛火,用嘴含住斧柄,喷出一大股烟雾来。紧接着烛光熄灭了,这野蛮的食人生番,牙齿间咬着短柄斧,腾地跳上了床,和我躺在一起。我忍不住叫了出来,发出一阵吃惊的咕哝声,他开始摸索着找我。

我结结巴巴不知说了些什么,从他手底下滚过去,靠墙躺着,一边恳求他,不管他是什么人,是干什么的,都得安静下来,让我起来把蜡烛重新点上。可是他咕哝的回应马上让我明白了,他根本没有领会我的意思。

“该死的,你是谁?”他终于说话了,“你不说话,该死的,我就杀了你。”这样说着,那燃着的短柄斧烟斗就在黑暗中开始向我挥舞起来。

“老板,看在上帝份上,彼得·考芬!”我叫喊道,“老板!值班的!考芬!天使们啊!救救我吧!”

“说话!告诉我你是谁,该死的,不然我杀了你!”这食人生番再次咆哮道,并且可怕地挥舞着他的短柄斧烟斗,把灼热的烟灰撒在我身上,我甚至以为我的亚麻衬衫都要着火了。谢天谢地,这时店主人拿着蜡烛进来了,我从床上一跃而下,向他奔了过去。

“现在别怕了,”他说,又龇牙笑起来,“奎奎格不会动你一根头发的。”

“别再龇牙笑了,”我嚷道,“为什么你不告诉我这个可恶的标枪手是个食人生番?”

“我以为你知道呢;——难道我没有告诉你,他是在城里兜售人头的主儿吗?——好了,还是进被窝睡觉吧。奎奎格,你看着——你明白我,我也明白你——这个人和你一起睡——你的明白?”

“我大大的明白。”奎奎格咕哝着回答,坐在床上,噗噗吹他的烟斗。

“你上床来!”他补充道,用他的短柄斧向我示意,把他的衣服抛到一边。他这么做不仅很有礼貌,而且的确和善可亲。我站在地上,看了他一会儿。尽管满身刺青,大体上他还是个整洁标致的食人生番。我大惊小怪折腾了一大阵子,这算什么呢,我暗自思忖——这个人和我一样是个人:他有同样的理由害怕我,就像我害怕他一样。和一个头脑清醒的食人生番睡,总好过和一个醉醺醺的基督徒睡吧。

“老板,”我说,“告诉他,把他的短柄斧,或者是烟斗,或者是随便你叫它什么东西,给我先放起来,别再抽了,总之,我会和他一起睡的。但是我不喜欢有人在床上抽烟,这很危险。再说,我也没有买保险。”

这番话被转述给了奎奎格,他马上照办了,并且再一次礼貌地向我示意,让我上床——他自己尽量让到另一边去,仿佛在说:“我连你的腿都不会碰到的。”

“晚安,老板,”我说,“你可以走了。”

我上了床,有生以来还从没有睡得这么香甜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