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靠近伊斯班袅拉号(第4/4页)

岸上的篝火仍在熊熊燃烧,闪烁的红光让人觉得有一丝暖意。哪个海盗唱起一支老掉牙的歌曲,那是支单调的水手歌谣,歌谣的每一句尾音都会唱得很低、发颤,而且没完没了,除非唱歌人自己不愿意了才会停止,现在唱歌人正唱着其中两句:

七十五个汉子驾船出海,

只剩一人活着回来。

我立即想起今天早上伤亡惨重的海盗们,这支悲伤的曲子太适合他们了。可是,那些海盗却非我所想,他们就像大海一样对此毫无感觉。

一阵海风吹过,伊斯班袅拉号在黑暗中微微侧了下船身,我感觉到锚索稍有松动,使劲将最后两股纤维割断。

小划子只被风稍稍推了一下,就带着我对准伊斯班袅拉号的船头撞去!与此同时,大船在潮流的带动下开始慢慢掉转,头尾掉了个位置。

我拼命划桨,随时担心小划子被大船带翻。可不管我使出多大力气,都不能将那只小划子从大船身边划开,没办法,我只能尽量用桨撑着大船划向尾部,连撑了十来桨才逃出险境。就在撑罢最后一桨时,我感觉手部猛地碰到一条从后舷樯上垂挂下来的绳子,遂一把握住!

为什么要握住这根绳子,我自己也说不清楚,可能是下意识的动作吧。既然我已经握住了它,而且发现绳子那一端系得很牢,于是决意攀绳而上,看看房舱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两手交替拽住绳子往大船上靠去,估计距离已足够近时,遂冒着生命危险将半个身子向前探去,房舱顶板与舱内一角顿时呈现在眼前。

这时候,大船和小划子都被潮水带着迅速向下滑去,我的位置已同岸上的篝火相齐。用水手的话讲,大船开腔的嗓门很大,也就是溅起的哗哗水声不绝于耳。在我的眼睛高过窗户之前,一直不知道房舱内发生了什么事情,但现在,我只看一眼就明白了:原来汉兹和红睡帽两人互相掐住对方的脖子扭作一团,正在进行一场殊死搏斗!

我赶紧跳到坐板上,因力度过大差点掉进水里,激起的水花溅得我满身满脸是水,眼前顿时一片模糊,我仿佛看见那两张凶神恶煞的脸孔在熏黑的灯下不停晃荡,吓得自己赶紧闭上眼睛,好让它们重新适应黑暗。

没完没了的歌谣终于唱到了头,篝火旁剩下的几个海盗又齐声唱起我熟得不能再熟的那支老调:

十五个人扒着死人箱——

唷呵呵,朗姆酒一瓶,快来尝!

其余的都做了酒和魔鬼的牺牲品——

唷呵呵,朗姆酒一瓶,快来尝!

那一瞬间,我又回想起比尔·彭斯,他以前的海上生涯应该就是这样的吧,这才是曾经与他为伍的同伴们,这才是他的真实过往。如果他现在仍然活着,可能也在对岸,可能也是我们的对手,真若如此,我还会对那个老家伙心生几丝怜悯吗?也许我巴不得他早点消失。应该感谢朗姆酒,感谢那枚黑牌,让我对他仍然抱有一点同情心。

伊斯班袅拉号房舱里想必现在正闹得不可开交,我正在庆幸自己没掉入水中之际,冷不防小划子突然来了个急转弯,好像要改变航向,而这时,水流的速度又奇怪地开始加快。

我赶紧睁开双眼,周围唯有刺耳的流水声和波光粼粼的细浪,小划子始终未能摆脱伊斯班袅拉号后面几码的旋涡,大船本身好像也在摇摇摆摆转变方向,我看见它的桅杆在漆黑的夜幕下稍稍颠簸了一下。这时我能肯定,它正在朝南拐弯。

回头一看,我的心吓得几乎要跳出胸膛,背后正对着篝火的红光,潮水开始向右转去,将高大的伊斯班袅拉号和我那不断颠簸的小划子一并带走。水流愈来愈急,浪花愈溅愈高,潮声愈来愈响,海水一路旋转着冲过狭隘的口子向着宽阔海洋迅速退去。

忽地,前面的大船猛地一歪!旋即转了个二十度的弯,同时船上房舱里连续传出两声叫喊,接着是有人正匆匆登上升降口梯子的脚步声。哦,是那两个醉鬼停止了搏斗,大概他们终于意识到灾难即将来临了吧。

我紧紧趴在小划子的底部,只能把自己的灵魂虔诚地交给上帝安排。到了海峡的尽头,我想我们会被汹涌的波涛吞没,那时所有的烦恼都将消失了吧,消失得无影无踪……说到底,死——对我没什么可怕,可临死前的厄运却让人无法忍受。

就这样,我不知道趴了几个小时,身下的小划子被海浪不断地抛来荡去,涌进的水花将衣裳打得精湿。我担心自己随时会被浪头连人带船打入海中,直到这种惊恐渐渐变成了疲倦,最后我索性扒着船板睡着了。躺在惊涛骇浪中的一叶小舟里,我似乎梦见了母亲、家乡和伴我长大的那家“本葆将军”客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