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第3/10页)

她点点头,暗自思忖道:

“他应该早一点儿告诉我呀。哦,是的,反正这儿就是他的家吗。”

他的那些牌友果然陆续驾到:萨姆·克拉克、杰克·埃尔德、戴夫·戴尔、吉姆·豪兰。他们见了卡萝尔,只是板着脸孔说了一声“晚上好”,而一见到肯尼科特,他们就熟不拘礼地开腔说:“怎么样,现在就开始打牌吧?我有预感,今儿个晚上可要叫他输个精光。”他们谁都没有说也要她——卡萝尔——一块儿打牌。她自言自语,这得怪她自己不好,因为平日里她对他们实在太不热情了,可是,她又转念一想,反正他们也从来没有找过萨姆·克拉克太太打牌。

要是布雷斯纳汉在场的话,说不定他就会邀她一块儿来打牌了。

她坐在客厅里,隔着过道,远远地望着他们人头簇拥地俯伏在餐桌上打扑克牌。

他们身上只穿着单衬衫,嘴里有的抽卷烟,有的嚼烟叶,有的还随地吐痰。他们一会儿压低声音,在那里嘀嘀咕咕什么,不让她听见他们说话的内容,可是一会儿他们又声音嘶哑地傻笑起来。他们说来说去,就是在打扑克牌时常用的那些万变不离其宗的牌迷的行话。满屋子都是叫人闻了呛鼻子的雪茄烟味。他们的嘴里紧紧地衔着雪茄烟,所以他们的面孔下半部就显得阴沉而死板,简直毫无表情。他们就像一群政客在恬不知耻地摊分肥缺一样。

他们怎么能理解她心目中的那个世界呢?

她的那个虚无缥缈的世界,是不是真的存在呢?她是不是个傻瓜呢?现在,她怀疑她心目中的那个世界,她甚至还怀疑她自己。令人刺鼻的充满烟味的空气,几乎使她呕吐。

她又开始默默地回想着他们日常生活的情景。

肯尼科特的日常生活,就像一个孤独的老鳏夫一样呆板乏味。最初,他似乎温情脉脉地故意表示自己对她亲手做的饭菜——这是她的想象力能得到自由驰骋的唯一领域——都很喜欢,但现在他需要的只有他平常最爱吃的那几道菜:牛排、烤牛肉、炖猪脚爪、燕麦粥、烤苹果。有的时候难得灵活变通一些,他把吃柑橘改为吃葡萄柚236,于是就自以为是一个享乐至上主义者了。

婚后的头一个秋天,卡萝尔看到他把自己那套猎装当成宝贝似的,不由得感到高兴,可是现在,猎装的皮面子上,线缝已经裂开,露出了浅黄色的线脚,沾满了野地里的污泥和擦枪时弄上的油渍的破烂不堪的粗布衬里,从扯破了的衣摆底下钻了出来,她一看到就觉得很恶心。

难道说她的一辈子,就像上面那套皮面猎装吗?

对于肯尼科特老太太远在1895年所买的那套餐具,连它上面的每一个豁口和褐色斑点,她都知道得一清二楚——那是一套细瓷餐具,上面的“勿忘草”图案早已褪色,金边也变得模糊不清了。整套餐具包括一个盛卤汁的碟子,放在跟它极不相称的托盘里,此外还有一些色彩庄重、印着福音书上的箴言、带盖子的菜盆以及两个大盘子。

另外还有一个中号盘子,被碧雅打碎了,卡萝尔听刭肯尼科特为了这件事长吁短叹达二十次之多。

还有厨房——黑铁洗涤槽里终年潮湿;滴水板也是湿漉漉的,早已白里发黄,它的木质由于潮湿和长期揩擦,如今就像一束棉纱线那样柔软;那只小圆桌,桌面已经发翘了,此外还有一只小闹钟。灶台已被奥斯卡里娜大胆地涂上了一层黑乎乎的生漆,可是尽管这样,它仍然叫人见了摇头——因为几扇炉门已经松了,通风管道也坏了,烘箱里的热度从来就没有稳定过。

卡萝尔对这个厨房算是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她先是把四壁粉刷得雪白,又给窗子挂上了帘子,最后还把那个挂了六年之久的月份牌拿走,另换上了一幅彩色图片。她巴望能给厨房砌上瓷砖,添置一个夏天烧饭用的煤油炉,可是到了肯尼科特那里,他老是舍不得花这笔钱。

其实,她对维达·舍温或是盖伊·波洛克的了解,远不如她对厨房里的炊事用具了解得那么透彻。比方说,那个开罐头的小刀,原是一个用灰色软金属做的起子,尽管不久前有人用它去撬窗子给弄弯了,但卡萝尔觉得它要比欧洲的所有各大教堂都用处更大。再说,星期日吃晚饭的时候,要把冷冻童子鸡切开来,究竟是用厨房里那把柄上没有涂过漆的尖头小菜刀好呢,还是用装上鹿角柄的专门切肉的餐刀好——虽然这是每个星期都要碰到、至今仍未妥善解决的一个问题,但在卡萝尔看来也远比亚洲的前途命运更加重要。

那些爷儿们只顾自己打牌玩乐,却一丁点儿都没有去理睬她,直到深更半夜,她的丈夫才大声招呼她说:“卡丽,我说,给咱们送一点儿吃的,好吗?”当她走过餐厅的时候,男人们都朝着她笑,而且好像是在捧腹大笑。可是等她把饼干、奶酪、沙丁鱼和啤酒一一端上来的时候,他们谁都没有看她一眼。那时,他们正在兴头上,议论戴夫·戴尔在两个钟头前突然不再补新牌,他心里到底打的是什么算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