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阿姆斯迪德

等我给他又喝了一口威士忌,晚饭也快做好的时候,他已经用赊账的方式从某人手里买下了一对骡子。这时候他挑挑选选起来,说什么他并不喜欢这对骡子,不情愿花钱去买任何人手里的任何东西,哪怕是人家的一只鸡笼。

“也许你可以试试斯诺普斯家,”我说,“他家里有三四对骡子呢。没准你会挑到一对合你心意的。”

接着,他又开始搅动他那没牙齿的嘴,两眼看着我,好像我是这县里唯一拥有一对骡子的人,却又不肯卖给他。这时我明白了,帮他们走出这片土地的非得是我的一对骡子了,唯一不清楚的是,要是有了这一对骡子,他们会如何对待。利托江告诉过我,哈利低地的堤岸有两英里给冲垮了,去杰弗逊的唯一道路只能是绕道莫特森。不过,这是安斯的事情。

“跟他家做买卖可难啦。”他瘪着嘴说。可是晚饭后我又给他喝了点威士忌,他的情绪稍稍高了一些。他打算回到谷仓,去和她守在一起。说不定他认为,要是他待在那儿随时准备出发,圣诞老人没准会送他一对骡子呢。“可是,我想我能够说服他,”他说,“他身上要是还有一滴基督徒的血液,总会帮助一个遇难的人。”

“当然,欢迎你用我家的牲口。”我说,心里明白他也明白我这样说的用意。

“谢谢你,”他说,“她心里想的是用自己家的牲口。”他也该明白他说的理由我能相信几分。

吃过晚饭,珠尔骑着马去法人湾101请皮博迪医生,我听说他今天会去凡纳店铺。珠尔半夜三更才回来,皮博迪已去了印维里斯102南边的什么地方,但他找来了比利大叔,带上了他治牲口的医药包。正像他说的,人与骡子或马之间没多大区别;说到底,只不过骡子或马的头脑更清楚些罢了。他看着卡什,问道:“小伙子,你这回出了什么事啦?”他又说:“给我拿一块垫子来,还要一把椅子和一杯威士忌。”

他叫卡什喝下威士忌酒,然后把安斯赶出房间。“还算幸运,与他去年夏天摔断的是同一条腿。”安斯哀叹地说,瘪着嘴又眨巴着眼睛,“这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我们用垫子裹好卡什的双腿,又把椅子架在垫子上;我和珠尔坐椅子上,大姑娘掌着灯,比利大叔往嘴里塞了把烟草便开始干活。卡什费劲地挣扎了好一阵子,终于昏了过去。这时他躺着一动不动,脸上冒出大颗大颗的汗珠,仿佛它们原本是要淌下来的,却又停下来等他。

他醒过来的时候,比利大叔已经收拾完毕离开了。他不断地想说什么,等姑娘弯下腰去帮他擦嘴时才弄明白:“说的是他的工具呢。”

“我带进来了,”达尔说,“在我这里。”

他又在努力说什么,她俯身下去。“他想看看工具。”她说。于是达尔拿来工具,放到他能看见的地方。人们又把工具摆在他床下,好让他身子好些的时候伸手去摸摸。第二天早晨,安斯骑上马去法人湾找斯诺普斯去了。他和珠尔先站在空地聊了一会儿,然后他才骑上马离开的。我猜想这是珠尔第一次让人骑上他的马,安斯回来之前,他一直气鼓鼓地在那儿转悠,眼巴巴地瞧着道路,仿佛他在估量要不要去追上安斯,把他的马要回来。

还不到九点,天气便热了起来。这时我看见了第一只秃鹰,我想这是由于潮湿的缘故吧。不管怎么说,已经进入大白天我才看见它们的。多亏有微风把那味儿从屋子吹散,所以进入大白天,它们才来的。可是,我一见到那些秃鹰,就好像只要见到它们,我在一英里之外的田野里也能闻到那味儿。它们一圈又一圈地在上空盘旋,全县的人都明白我的谷仓里有什么东西了。

我离开屋子才半英里远,就听见那小孩在大喊大叫,还以为他掉进了水井什么的。于是,我赶忙扬鞭催马回到空地。

停歇在谷仓屋脊的秃鹰足足有十几只,小孩正在空地驱赶另一只秃鹰,像是在赶一只火鸡似的;那秃鹰只是往高处飞一点避开他,然后又扑打着翅膀返回车棚屋顶,小孩就是在这儿发现秃鹰站在棺材上的。这时天热了起来,没错,风也停了,或是变了方向什么的。于是我走去找到了珠尔,可这时卢拉恰好出来了。

“你得想想办法呀,”她说,“这简直不像话。”

“我正在想办法呢。”我说。

“太不像话了,”她说,“这样对待她,他该受到法律制裁。”

“他在尽自己最大的努力让她入土。”我说。于是我找到珠尔,问他是不是要骑上骡子去法人湾,看看安斯该咋办。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看着我,嘴唇变得惨白,那双眼睛也惨白惨白的。接着,他走开了,开始叫喊起达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