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第7/11页)

何人敢如此无礼,竟直呼王之小名?四下响起一阵窃窃私语。却没有人敢上前去阻挠他走近王,我们只是把困惑的目光投向王,王只是平静地点点头,像是在回应一个故人。

那卷纸静静地躺在光亮的大理石地面上,上面笼罩的炽热目光几乎要把它烤焦。侍卫正要俯身去拾,但他似乎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停住了。是的,大家都看到了,那卷纸似乎通晓人意,自动舒展开来,那上面的绢绢小字竟自动放大,投影在半空之中,每个人都能清晰地看到字符的细微结构。可是,很失望,那上面奇异的符号连最博学的稷下学士也无法阅读。我泄气地垂下视线,发现羊皮纸仍躺在地上,那半空之中展开的竟是它的幻象。

“何人能解读这文字,朕赐万金!”王高声道,环顾玉樨栏下。

骄傲的稷下学士垂下他们的头颅;头发斑白的老学究们满脸窘红;大臣们正襟危坐,佯装城府。那些羡门、方士、巫觋倒是趾高气扬起来,纷纷私下炫耀他们对这些文字的一些心得。因为他们即使不懂,却也对这些符号十分熟悉。这些符号原本就是鬼符,方士们挂在木剑上焚烧的树叶上画的就是这些。

“神的文字凡人岂可亵渎?”那个的声音不大,却传响在每一个人的耳边。而他的嘴分明是紧抿的,冷冰冰的面孔如一潭死水。

王叹了口气,颓然歪倒在宝座之上,闭目养起神来。门口的宾客与卫士突然一阵骚动。是偃师!他来了,帝国最有智慧的人,偃师来了。这个激动人心的消息比酎清凉美酒的清香传播得还快,以致整个殿堂上都弥漫着一层愉快的醉意。王挤揉在眉间的两指猛然舒展,嘴角微微地扬起一个弧度。

布衣偃师,一身素白,连他整个人都是苍白洁净的。脸上没有血色,也没有阳光的颜色。他似乎习惯于在黑暗中工作,当他从长年累月的黑暗中走出来到灿烂阳光下,就像一个初生的婴儿一般鲜活,充满生命的活力。他的身后是一台笨重的四轮机器,在大殿里自由游弋。

“偃师,这一年以来,你又瘦了。”王来到偃师的身旁,搂着他的肩膀。

“王,我失败了,我没能制造出一个拥有自我意识的木偶。”偃师哽咽着,像一个委屈的孩子。

“不,你是成功的。”王仰头直望殿穹,似在缅怀往事,“朕已经明白一个道理:就算我们现在不能制造出一台拥有意志的机器,我们的繁衍却无时无刻不在生产拥有意志的产品——人。我们这一代不能,不代表我们的子孙后代不能。况且你制造的能应声起舞的木偶已是前所未有的巨大成功。它能在表演时突然以一瞬目与我的爱妃眉目传情,我就知道它已经学会超越你的命令表达自己了。虽然我们无法解释这一转瞬即逝意识火花的来由,但它已经带给我大周一个希望,这希望引导我们继续走下去!”王洪亮的声音在偌大的殿堂激荡回响,袅袅不绝。他的银发在阳光的斜照下,闪着明亮的光。众人交头接耳,唏嘘不已。原来那个传奇故事的真实情形竟是这样的。

“王……”偃师望着王,说不出话来。

“人是不能取代神的!”一个冰凉的声音传来,每一个僵硬的字像是冰雹一样掷地有声。那幻术师幽灵一般出现在偃师面前,凌厉的目光直视偃师的眼睛,“人就是神所创造的,人却想制造出神所制造的东西,真是不知天高地厚。这实在太好笑了,哈哈哈哈……”

这放肆的狂笑把殿堂变得像灵堂一样肃静。

“人的骨、肉、血分割开来是没有灵魂的死物,而它们组装起来却有了一个活生生的灵魂。我们为什么不能用无生命的木头、金属制造出有意识的机器呢?”偃师平静地反问幻术师,“不像你,虽然拥有可自由活动的肉体与貌似强大的法术,你的灵魂却完全不能理解你这种能力的奥妙。从这层意义上说,你的灵魂早已死亡,你滞留在人间的不过是一具行尸走肉罢了。”

稷下学士们闻此言,全都肃穆地端正身子,他们的行为全都是自发的下意识的,偃师的话里有一种精神打动了他们,也感染了我。一股热流在沸腾、在奔突,冲击着我不停搏动的太阳穴。

“嗬!”幻术师怒吼一声,斗篷下蓬乱的长发震得斥张起来,黑袍上下笼罩着一层无形的戾气,令人窒息。众人的眼睛突然一阵眩晕,凭空降下一个硕大无朋的火球,伴随着一声轰天巨雷,向偃师直直砸去。殿堂里响起惊恐的叫声。

偃师平静地仰着脸,那火球却没有落下,球的烈焰距离他的鼻子不到一拳。火球的炽光渐渐黯淡,散发出的逼人热焰也逐渐褪尽。幻术师张着他的双臂与双爪,全身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