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龙之技

在云时代,由于信息的共享、云计算的发展,让渺小的个人完成史诗般宏大的工程成为可能。当然,这种机遇只属于那些被商业社会所放逐的独孤求道的天才。

屠龙之技象征那些早已失传的编程思想,然而对于商业编程与web编程,这些思想一文不值。远古的编程大师高深莫测,新一代的程序员远不能揣其所思,只能睹其外观。只有那些在早已湮没的古老代码里探赜索隐的屠龙者的传人,才能领悟宇宙中最精妙玄奥的语言。

雨水从宽阔的大理石台阶上淌下来,淹没了年轻人制作考究的山羊皮皮鞋。他的身形颀长瘦削,撑一把漆黑的木柄雨伞,侧脸仰望着灰蒙蒙的天空。

在他推开图书馆那扇锈涩的厚重大门时,一只鸽子飞了出来。他钝重的步子在高耸狭窄的空间里激荡回响。这是一个由教堂改建的街区图书馆,在这个时代,聆听圣音的人已经不多了。

年轻人凝住了他的脚步,目光蓦地垂落到教堂内远远的一角。冬日灰冷的阳光从高窗上的彩色玻璃中透下,照着一个佝偻的背影。肥胖的鸽子随意地停在他的肩上、乱糟糟的白头上、绿漆剥落的长椅上。

他缓缓走近这个渺小的身影,慎重的步子甚至没有惊动啄食的鸽子。“这就是了。”他听到怦怦直跳的心脏在说。

“先生。”年轻人深深地躬下身去。

老人头也不抬,手指捏搓着黄褐色的鸟粮,他的长指甲又黑又亮。

“周末不开放。”冰冷喑哑的声音像是来自阴曹地府。

“我不是来借阅图书,我……”

“走吧。”

年轻人的嘴唇微微颤动,他本来就不是善言之人。但他没有离开,而是安静地垂拱而立。

一个时辰或是更久,鸽子已经吃饱了,它们快乐地盘旋追逐起来。羽毛、爪子上的鸟粮、鸟屎像雨沫那样飘荡,落到年轻人短而硬的头发上。

“来为何事?”

“学习屠龙之技。”

教堂再次陷入沉默,像是时间的凝固。

“我来到这里,就已经证明:我将是您最出色的弟子。因为对于外面的人来说,您的名字不过是虚无缥缈的传说,而于我,您就像是那样真实,唯一!只有我能找到您,也只有我才是您合格的继承人!”年轻人的声音急促、干净,显然,他等待这一天已经很久。

“继承?”老人鸷冷的目光刺得他一噤,但他的勇气没有退缩。

“是的,先生。我的父亲就是一个程序员,一个平庸,甚至拙劣的ASP程序员。他一辈子都在兢兢业业地写脚本,从START到END,他原地打转,徘徊不前,就像一个循环。但他活得很开心,他从未觉得自己卑微。有一天,一个名叫ETT的家伙嘲笑他活得窝囊,父亲只是宽容地一笑;不久,一个叫Java的毛头小伙也在他面前耀武扬威,父亲陷入困惑,但从未动摇过他信奉的冯·诺依曼哲学。直到有一天,父亲遇到了乳臭未干的DotNet,父亲的精神世界彻底崩溃。可是,这一天他已经四十二岁了,远远超出一个程序员的职业生命。父亲死了,过劳死,没有医保,没有补偿,自始至终,他只是一个脚本的奴隶,我瞧不起他!我发誓,我绝不能像父亲那样活着,我要成为真正伟大的程序员,像约翰·卡马克、蒂姆·伯纳斯·李那样名垂青史!这便是我对父亲的继承,先生。”

“数学有用吗?”老人突发其问。

年轻人一愣:“我学过哥德尔的形式逻辑与迪杰斯特拉算法理论……”

“数学有用吗?”老人像没听到似的重复道。

年轻人的脸红了:“没用。”他犹然记得上个世纪一位编程大师说过,对于商业编程和web编程,数学屁用没有。

老人冷笑一声,吃力地直起身说:“跟我来。”

他站起来身高还未及年轻人的腋下,年轻人被深深地触动了,他潮湿的目光垂落到老人秃光的头顶,鼻子就像吸入了发霉的灰尘那样涩涩的。他想起了父亲。

他们从密集的长椅间穿过,走过一条比地牢还阴冷的封闭长廊,攀上一个颤颤巍巍的木楼梯,木梯嘎吱作响,灰尘簌簌扑落,年轻人努力弓着腰,头还是被低矮的楼板磕了几下。他们来到一间狭窄逼仄的阁楼。

阁楼又小又破,风和雨水不住地从木板墙透进来,墙纸已经脱落了大半。屋内堆满了机箱、硬盘,绿荧荧的指示灯在黑暗中闪烁,就像是守护着宝藏的龙的瞳孔。空气中传来电流的嗡鸣,还有哔哔哔的脉冲信号声。老人在破烂堆里翻拣着,身子显得愈加佝偻。良久,他吃力地抱起一台机箱,年轻人连忙伸出手,帮助他把机箱放在高处。

“认识吗?”老人的目光变得郑重。

“呃……”他踌躇着,“是?是苹果?是苹果!”他犹然记得自己15岁时是怎样教训那些十八九岁的街头小子的:“我玩苹果机的时候你他妈还在玩泥巴!你以为苹果机是一口袋钢镚玩一上午的那种赌博机吗?小子!”那种感觉,酷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