迦太基玫瑰(第5/6页)

“我们可以剥开大脑,每次只剥一层。我们拥有这种技术已经好几年了。”

“‘命运’代表什么呢?”尽管这么问,我还是害怕听到答案。

“增强神经识别的毁坏性电磁扫描。”

毁坏性。她为我解释大脑如何被剥开,每次只剥开一层神经元,所有的连接和依附的末梢都被记录下来,制成图谱,所有这些工作都是在大脑还活着的时候完成的。她一边说,我一边盯着她,但是我一言不发(我又能说什么呢?),面无表情(我又能怀有怎样的感情呢?)。

“你们为什么不能用一颗死掉的大脑?”

“我们试过了,脑功能衰退得太快了。可供扫描的死亡大脑中常见的损伤和病灶,让我们无法看清需要观察的结构。我们没法根据一颗没有意识的大脑来构建意识,这就好比不解剖一颗跳动的心脏,我们就无法真正理解循环系统一样。

“我的大脑的每一个细节,小到最末端、最无关紧要的神经连接,都将被捕捉到。我们要做的第一件事是拷贝一份我的大脑,用硅芯片,然后我就又活过来了。仅有的区别在于,我的思考速度将快上十亿倍,而且我将不会变老或者死亡,因为我不再有身体了。我们成功的时候,人们将不必再屈服于死亡,这具孱弱的躯体将不再束缚我们的意识,我们将掌控自身的命运。”

“要是你们失败呢?”

“不试一试的话我们也不清楚,对吧?我已尽最大努力确保成功,即使我们失败,这也将是一个不可思议的过程。”

就此我明白,她已下定决心再次旅行,这一回我不能再给她带上些什么帮她度过旅途。我只能照顾她的身体,而她却即将抛开身体运行。最终,她将一去不复返。

我身处一个白色房间,悬在我头上方的精密切割机正在急速旋转,但是我看不见它。我保持镇定的努力似乎也没有成功,麻醉也是不可行的,因为那样的话结果就会出错。所以我被束缚在轮床上,努力避免过度呼吸和惊声尖叫。接着,锯子切割下来,第一股灼人的疼痛简直令人难以忍受,其强烈程度令我的视野随着一团耀眼的光芒黑暗下来。我心想,上帝呀,他们还要把这个过程重复几百万次,每次剥下一层。

通常,我会在这个节骨眼上醒过来。当然,我知道自己的梦魇几乎都不是现实的反映。毫无疑问的是,他们使用的设备要先进和成熟得多,远非我梦境中的旧时代印象可以比拟。我没有亲历现场,所以我永远也不会知道他们实际是如何操作的。他们肯定秘密前往阿尔及利亚完成了这项工作,因为世界上其他地方的法律都会认为这是一场谋杀。

前往波士顿取回骨灰的时候,我还一同拿到了扫描结果的拷贝,二十张火柴盒大小的硅晶片,就是为了这些东西,我妹妹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在那个神情冷漠的官僚面前,我把它们一片接一片地踩碎在他办公室的水泥地上。

妹妹最后的时刻也被捕捉到“节奏逻辑”公司超级计算机的电子记忆中(我认为,这取决于你如何定义最后的时刻,对我而言,那些记录已经超越了最后的时刻,它们发生在我妹妹曾经去过的地方,我却觉得那里比月球的表面还要陌生)。她的电子生命模型在基于她大脑扫描结果构建的神经网络上运行了不到五秒钟——对她来说是一种永恒——经历了数十亿次每秒的高速计算之后,模型崩溃了。

他们需要好些年才会完全弄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工作组里一位神经病学家猜测,她在那些电路中度过了十分漫长的主观时间,而又完全缺乏身体和感官反馈,这次尝试失败的原因也许与此有关。设想一下,你被禁锢在黑暗之中不能动弹,不能感觉到你的手指、脚趾和努力呼吸空气的肺,伴随你度过漫长时光的只有你的思维。一颗装在容器里的大脑终究要发疯,毕竟,身体也是不可或缺的。

她先是摆脱了身体,接下来很快,便丧失了理智。

莉斯六岁时,问父亲她的灵魂什么样。

“可能像一只蝴蝶。”父亲说。不错的回答,特别多的中世纪画作都支持这个说法。

“这么说,灵魂非常轻了。”她说,努力让自己的观点合乎逻辑。

父亲把她举过头顶,帮助她装成蝴蝶的样子,在母亲的盆栽间挥动着手臂。从果园一直到山顶,都可以听见她的笑声。

多年的诉讼没能迫使“节奏逻辑”公司销毁我妹妹的意识拷贝。“节奏逻辑”公司坚称那些拷贝是非常重要的科学数据,对于将要进行的所有人工智能研究都具有不可估量的价值。各界的骚动随之而来,结果《反毁坏性扫描法案》得以通过,“节奏逻辑”公司被禁止在北美运营。这多少对我有些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