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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前,岩户先生相当纵容她,甚至允许她在城市中自由走动而不受惩罚,因此惠美子有机会看到一年一度的祝福大典。大堤、水泵和将这些东西联系起来的“神圣丝线”都在受祝福之列。惠美子亲眼见过,当雨季的第一场大雨落下之后,尊敬的幼童女王陛下亲手拉下杠杆,让神圣的水泵开始咆哮,她的身影在她先祖创造的大型设备面前显得那么渺小。僧侣们咏唱着经文,将崭新的神圣丝线从城市中央的祭坛――天使之城的宗教中心――向周围各处牵拉,将环绕城市的全部十二座烧煤水泵一一联结起来,然后祈祷,祈求这座脆弱的城市能够继续存续下去。

至于现在,旱季还没有结束,神圣丝线看起来已经相当破旧了,而水泵也大多没有发出声音。浮动码头、驳船和小艇在夕阳的红色余晖中柔和地随波摇摆。

惠美子慢慢走下去,来到繁忙的港口上,四处观察人们的脸。她希望能发现一张看起来比较友善的脸。她看着人们从她面前走过,身子保持不动,这样就不会暴露自己的天性。终于,她鼓起勇气,叫住一个路过的工人:“您好。请帮帮我,先生。你能否告诉我,往北边去的船最远能到哪里?”

这男人浑身是汗,在工作中沾染了许多粉尘,但他还是露出友好的笑容,“你想去哪儿?”

她尝试着说出一个城市的名字,尽管她完全不清楚这个城市与那个外国人所说的地方究竟有多远,“彭世洛?”

他皱了皱眉,“现在没有哪艘船会去那么远的地方,一般都只到阿育陀耶北面一点。河水的水位太低了。有些人用巨河马拉纤才能去到更北边的地方,但也走不了太远。扭结弹簧小艇能走得更远点,可现在正在打仗……”他耸耸肩,“如果你要去北边的话,我想至少一段时间内陆路还是足够干燥的。”

她将失望掩藏起来,小心地行了个合十礼。没办法走水路了。要么走陆路,要么什么都不做。如果能走水路,她还可以随时让自己凉爽下来。而走陆路……她想象着在旱季的热带阳光下步行那么长的距离。也许她应该等到雨季再出发。雨季到来之后,气温会下降,河水的水位也会上涨……

惠美子回到海墙顶端,开始往下走。她穿过码头工人居住的贫民窟,不时还会遇到逃过检疫上岸取乐的水手。那么,还是走陆路吧。来码头真是愚蠢。她要是能乘坐扭结弹簧列车就好了,但那需要有许可证才行,仅仅是上车就需要得到各种各样的许可证。如果她贿赂某些人,无票偷乘……她皱起眉头。一切方法最终都归结到罗利身上。她必须和他谈,乞求那老乌鸦给她一些他完全没理由会给的东西。

她从一个男人面前走过。男人的肚子上文着龙,肩膀上文着藤球图样。他用呆滞的目光盯着她。“发条蠢货。”他低声喃喃道。

听到这句话,惠美子的脚步没有慢下来,她甚至没有转身,但她的皮肤开始一阵阵地刺痛。

那男人跟在她身后,“发条蠢货。”他又说了一次。

她回头瞥了一眼。他的脸看起来很不友好,而且她惊恐地注意到他缺了一只手。他将没有手的残肢伸出来,推了她的肩膀一把。她下意识地弹开,是那种一顿一顿的动作,暴露了她的本性。他笑起来,露出被槟榔染黑的牙齿。

惠美子转了个弯,进入一条小巷,希望能摆脱这人。他再一次在她身后喊道:“发条怪物!”

惠美子钻进一条迷宫般的小巷,加快了行进的速度。她的身体开始发热,双手黏黏的都是汗。她急速喘息着,试图由此排出身体中的热量。但那个男人还是跟在她身后。他没有再喊她,但她能听到他的脚步声。她又转了个弯,一群柴郡猫被她惊散,它们的颜色在变幻中闪烁,就像身上爬满了蟑螂。如果她能像它们那样变色该有多好,她可以躲在墙边,让那个男人从她身边走过却视而不见。

“你要去哪儿啊,发条人?”那男人喊道,“我只是想好好看看你。”

如果她还和岩户先生在一起,她就敢面对这个人。她会自信地站在他面前,因为她拥有进口的签章、证明她是合法财产,而且受到领事馆的保护,她的主人还能威胁说要给予对方惩罚。是的,她是一件物品,但就算如此,她仍是受尊重的。有了签章和护照,她就不再是违反自然的罪恶证据,而是一件极有价值的财产。

小巷的出口就在前方,外面是一条满是外国人的仓库和贸易站的大街,但她没能逃到那里,那个男人抓住了她的胳膊。她的身体很热,恐惧感已经占据了她。她绝望地盯着外面的街道,但那里只有低矮的小房子、干货摊和几个外国人,那些人不会帮助她。她现在最不想遇到的人就是格拉汉姆教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