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我在大教堂的屋顶上等待着。眼角的余光正好瞥见口袋里某个白色物件的一角。我扫了一眼,看出是装有离婚协议书的信封,离开纳韦尔时被我匆忙地塞进了口袋。我完全忘记了自己还带着它。我倚靠在石棺冰冷的壁上,抽出皱巴巴的信封,再次仔细阅读条款。离婚协议装订得很工整,由一枚订书针钉在一起,条款的内容显得冰冷淡漠,但其中隐藏的却是妻子最后的真实想法。女人往往是这样,将真实想法藏在层层伪装下。我注意到一页纸的角落处有粉色的印子,‘是指甲油。’我想着。但是露丝从来不涂粉色的指甲油,我秘书也不涂。艾谢伊倒是有这种颜色的指甲油。妻子之前说:‘我知道一些你不知道的事。’原来就是指这个。

在条文最后,露丝另外附了一张纸,写了一段话:‘我从没料到我们的婚姻会以这样的方式结束,也不想给你带来更多的痛苦和不快,但我认为,我们已经失去了一对夫妻最起码的共识,这段感情也无以为继了。

在你不同寻常的一生中,你曾经历过他人不曾经历的事。我记得你曾告诉过我,那位老师企图自杀时你心中的愧疚,以及你知道灾难将至,却无能为力时深深的自责。

是的,这些我都知道,也曾深深地影响过我,我永远不会忘记。”

上午八点,我来到位于巴黎的法国国家图书馆,排在借书队伍中第三个。头一个是位穿西装的中年男子,额前有一缕黑而密的头发,排第二的是一位深色头发的年轻美女。我想和他们搭话,又觉得不太合适。如果他们两个也在找我要的书的话,搭话会引起他们警觉,反而使我更难找到那本书。排队的时候我隐隐觉得自己被那位女孩吸引了,这让我恼怒。我只想赶紧借到书然后回家。我眼角的余光瞄到那位女子的穿着,针织的毛皮大衣,牛仔裤和牛仔鞋,大衣下面是黑色紧身的套头衫。她身材很好,但我故意视而不见。她大概25岁,“年轻得冒着傻气,”我对自己说。

我们进了图书馆之后,我穿过主厅,看到被螺旋细柱撑起的有着扇形装饰的华美屋顶,馆里的研究室是个巨大的圆形大厅,很像伦敦的不列颠图书馆。我用法语问图书管理员如何借书,他给了我一张表,填好之后给了我一张印有桌号的票让我等着。大约等了两小时后,我回到柜台用法语礼貌地问还要等多久。得到的回答却充满了轻蔑和傲慢:请耐心点,先生。到了下午一点,我终于看到一位图书管理员走向我,手中却没有书。她靠近我低声说:“先生很抱歉,那本书被借走了,请改天再来。”难以置信的是她虽然这么说着,却把我填的表还给了我,上面还多了一张便条,说那本书还在这里。

在不耐烦的等待过程中,我随手拿了一本书,法语版的《阴影中的加德烈之书》,作者是杰拉尔德·加德烈,可我一个字都看不进。虽然不时扫视排在前面的两位读者,但还是担心自己错过了什么细节,担心他们中的某人借到了我在找的书,并正在阅读呢。

我用蹩脚的法语跟馆员焦灼地进行了一段毫无意义的交谈。其间她声称自己对这本书的下落一无所知,冲我抱歉地耸肩。我十分恼火,决定离开。我抓起我的包,把文件和笔胡乱塞进去,眼睛四下寻觅着我的两个竞争者。在尽最后的努力之前,我是不会就这么离开的。

虽然图书馆里人头攒动,但我还是很快发现了那位黑发男子。我从阅览桌的另一侧径直地走向他,好让他看到我的到来。当站在他面前,他没有抬头,因此我轻轻咳嗽了一下。他有些恼怒地抬起头看着我,我突然因自己的无礼感到尴尬。于是我用最正式的法语向他说明了我的困境,带着歉意和自己的一些不快,询问他是否知道过去两天里谁借走了这本书。他平静的脸上浮现出胜利的表情,并从桌上拿起他的书好让我看到标题,是关于拿破仑和法国革命的一本书。我为打扰到他道了歉,然后离开去找那位女子。寻找她花了我更久的时间,因为她脱了外套。她在圆顶大厅的另一边,我一边走向她,一边嘟哝着说刚才那个男子真是自以为是。

我仍然是从正面走向她的。有一个年轻人坐在长椅的另一侧,因此我绕着走到她身边,这么做倒不是防止年轻人听到我们谈话。我还在纳闷自己的无心之举,那名女子已经抬起头看到我了。我突然被她的美貌惊艳到,忘记自己想说什么。

“怎么?”她说。

我之前已经注意到她浓密的黑色长发了,现在她浅褐色的美丽双眸深深吸引了我。

这次我真心地表现出礼貌的态度,并说明了我的来意。我还告诉她我从法国南部赶来就为了看看那本书,我一边说一边注视着她的眼睛,希望能说服她帮助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