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我从童年的回忆中回过神来,抬头望着大教堂顶部倾斜的墙面。我侧耳倾听,想要分辨出蛇妖出现时的声音,可是除了远处管风琴的弹奏声,什么都没听到。我继续读萝丝写的声明,她写道:‘我还记得,你说过战时那次炸弹袭击对你产生的影响。我也知道你比任何人都更善于挖掘真相。’我看到这句话不禁笑了起来,想起在情报机构服役的那段经历。

在拜访我祖父之后过了三年,纳粹德国入侵捷克斯洛伐克。当时是1938年,我加入了空军少年团,也就是后来的防空部队。亨顿航空站要从当地四所学校中分别抽调两名学员,我们学校就是其中一所。主动报名的有五个男生,其中保罗和我身强体壮,成绩又好,因此幸运又激动地参加了预备役的训练,每周有两个晚上前往当地某个足球场角落处的破旧小屋里接受训练。保罗显得如鱼得水,我却因为眼睛的状况备受阻挠。如果没有校长时不时地鼓励和恩惠,我可能早就放弃了。经过几个月的军事操练、飞行模拟、读图练习以及使我们疲惫却又强健的拉练,我们终于穿上了空军制服,佩戴了空军徽章,正式入伍。

最开始的长官是中队长亨尼西,一个名副其实的中队长,蓄着大胡子。后来我们才了解到他早已从空军部队退役了。他总是让我们没日没夜的训练,一成不变的基础练习,节奏有快有慢,有时排成行,有时排成列,有时做些其他练习。我们偶尔会和其他连队的人比赛踢足球或是跑步,大多数在复活节放假露营那周或是暑假里举行这些活动。保罗和我交到了不少朋友,这些将来都是一同上战场的战友。我最喜欢的练习是射击,但平时我们都把它叫作打枪。

我们只有一枝李·恩菲尔德点822口径来复枪,这枪有时会卡壳,使手臂感到一阵无害的酥麻。但每次向其他孩子炫耀自己平均七环的射击成绩时,他们脸上佩服的表情总让人无比满足。最让我们激动的事情,自然是开飞机。但那要等上很久。每隔几周我们会在亨顿航空站见面,在飞机场安静的角落里有一架破旧的虎蛾式战斗机,我们奉命去打扫它,顺便摆弄一下过过干瘾。当中队长不在场时,我们就会坐进飞机里,想象自己穿过伦敦上空云层时的场景。

1939年春天来临时,我们终于有了飞行的机会。某个周六,亨顿航空站附近的空气潮湿又刺骨的冷。远离地面,中队长亨尼西带着我体验了我的第一次巡航。所有人穿着最厚的外套在小屋中排队等候,我是第四个。我们轮流抽着某个学员带来的手卷香烟,故作镇静,仿佛香烟和飞行都是他们司空见惯的事情。我不自觉地哼起《基督精兵》这首歌,我在紧张时就会这样做,这个习惯令自己很恼火。所以马上改为哼《白雪公主》里的那首《嗨呵儿歌》。

飞行过程只持续了几分钟,当我望向伦敦灰色的天空时,我并没有感受到那种刺骨的冷。我的手轻轻搭在控制杆上,这样就能感受到中队长在我身后的驾驶舱操纵飞机时的动作。我非常想接过飞机的控制权,但就像在乡间小路上父亲第一次让我开路虎一样,我如此惧怕这头机械巨兽的能量。记得在飞行时,我一直勉强保持着笑容。当我从驾驶舱爬出来回到地面时,战友们都跑过来对我致意。

“你的脸!”保罗一边说,一边捧着肚子哈哈大笑。“你的脸红一阵白一阵,你的眼睛瞪得像怪物一样,还含着眼泪,哈哈哈。”他笑得都快说不出完整的话了。

“保罗,你等着,你会很享受这段飞行的。这飞行速度也不快,大概像飓风一样,差不多109公里每小时的样子,哈哈哈。”

***

我满身大汗地醒来,听到陌生的悲鸣声,仿佛是恶魔的哀号,很快我意识到那是警报器,接着远处传来断断续续的爆炸声,我猜到了那是什么,于是爬到窗前撩起窗帘看向夜空。那是我军旅生涯中的第一次空袭,近来对娜塔莉的无限怀念一下被担忧和恐惧打断。地平线上有几次闪光,一阵震颤之后一枚炸弹爆炸了,随之而来的是德国轰炸机的嗡鸣声。我听到娜迪亚在隔壁小声地哭,当我想去陪着她时,听到母亲正柔声安慰着她。

可能是德国人的海因克尔轰炸机。

我突然陷入了某种沉迷,不想继续睡去,而是恶劣地想看到些更可怕的事情发生。但空袭很快就结束了,我回到床上,沉沉睡去。

不久,我也成了一名飞行员,将炸弹投掷到敌人的领土上。

我们低低地飞越灰色的潮水,警惕地观察着前方的荷兰海岸线。我拉起操纵杆,驾驶布伦海姆轰炸机飞越海滨美丽的建筑,布里斯托尔生产的墨丘利引擎怒吼着高速运转,导航员菲利特尖锐的声音从我的耳机中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