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分水岭时刻 第二章(第2/8页)

我努力告诉自己,这事儿不会发生,不可能发生,可无论我如何用语言暗示自己都无济于事。哲学家和心理学家们常会就什么是真实、什么不是争论不休,而大多数普通人理解并接受我们周围世界的构造。那事儿确确实实发生了。姑且不论其他,这里味道实在太臭了,不可能是幻觉。

我走到有大腿那么高的锁链旁,蹲下来。另一面用黑色油漆写着“管道维修,禁止穿越”。

我回头看了看,没有发现任何即将开始维修的迹象,于是,我绕过烘干房拐角,差点被一个正在那儿晒太阳的男人绊倒。他在那里估计不是为了享受日光浴。那人穿着一件把他整个人都裹起来了的黑色旧外套,两只袖子上都有干燥皴裂的鼻涕印迹。裹在衣服里的身体骨瘦如柴,病怏怏的。

灰白色的头发耷拉到胡子拉碴的脸颊上。他一副十足的酒鬼相。

他的后脑勺上扣着一顶脏兮兮的软毡帽,他就像从20世纪50年代的黑色电影[10]里走出来的一样——那种电影中,女人都长着丰硕的乳房,男人都用嘴角叼着烟,说起话来噼里啪啦。没错,软毡帽帽圈处向上刺出一截黄色卡片,酷似从前的记者采访证。那张卡最初应该是艳黄色,但被脏兮兮的手反复摩挲后颜色变得晦暗。

我的影子落在黄卡人的膝盖前,他转过身,用浑浊的眼睛打量着我。

“你他妈的是谁?”他问道,声音听起来模糊不清,像是在问“妈的谁?”

阿尔没有教我具体该怎么回答,为了保险起见,我应道:“关你他妈的什么事?”

“去他妈的。”

“行啊,”我说,“我们扯平了。”

“嗯?”

“祝你过得愉快!”我朝大门走去,大门敞开着,立在钢轨上。门左边是个停车场,从前那里并没有这么个地方。停车场里停满破旧的车,车子旧得简直可以送去汽车博物馆了。有带舷窗的别克车,有带鱼雷形车头的福特车。这些汽车应该是毛纺厂工人的,我想,工人们此刻正在里面做着计时工作

“我从绿色前线弄到一张黄卡,”酒鬼说,声音听起来恶狠狠的,又似乎透着苦恼。“今天要双倍付费,给我一美元。”

我把五十美分的硬币伸过去,我像是只有一句台词的戏剧演员,说,“我没有一美元,只有半美元。”

然后你就给他,阿尔告诉过我。不过用不着了。

黄卡人一把抢过硬币,举到眼前。我以为他要咬一下看看真假,但他只是握紧大手,把钱攥在掌心里。他又盯了我一眼,目光充满怀疑,他像个喜剧演员。

“你是谁?你在这儿干什么?”

“鬼才知道,”我说着,转身向大门走去。

我以为他会追过来问更多问题,但身后一片寂静。

我走出了大门。

4

停车场里最新的车是一台普利茅斯复仇女神老爷车,应该是——我想——五十年代中后期生产的。车牌跟我那台斯巴鲁后车牌一样,算得上珍藏版。在前妻的要求下,我那个车牌上系着乳腺癌公益活动的“粉红丝带”。眼前这车牌上确实写着度假胜地字样,不过是橙色的,不是白色。

跟很多州一样,缅因州车牌照现在都带字母——我的斯巴鲁牌照是23383IY——但这台还算新的红底白色复仇女神车后面挂的牌照却是90-811。没有字母。

我摸了摸后备箱,箱盖很坚硬,被太阳晒得发烫。这是真的。

 

穿过铁轨,你就到了美茵大街和里斯本大街交叉路口。伙计,走出去,世界就是你的了。

老毛纺厂前面以前没有铁轨——至少在我那个年代没有——可现在铁轨分明就在眼前。铁轨看起来不像是残迹。亮锃锃的。能听见远处火车“呜一刹”的声音。火车最后经过里斯本福尔斯镇是什么时候?可能在毛纺厂关闭、美国石膏公司(当地人称作美石膏)开始运转之后。

不会是石膏公司发出的轰鸣声,我想,这一点我敢打赌。只能是毛纺厂发出的轰鸣声。因为这已经不是二十一世纪的第二个十年了。

我又开始下意识地往前走——如梦游一般。

我正站在美茵大街和196号公路(也叫老路易斯顿路)拐角的地方。只是现在公路压根也不老。

在十字路口对面,对角的位置——是肯纳贝克果品公司,这家公司的名称未免有些浮夸。我在里斯本高中教书的十年里,这家公司似乎可有可无,或者在我看来是这样。不可思议的是,这家公司的存在的理由和仅有的意义似乎就是莫西,一种最怪诞的软饮料。果品公司的所有者叫弗兰克·阿尼塞,上了年纪,性格温和。

他曾对我说,世界上的人自然地(可能是通过基因遗传)分成两种:一种是为数很少、但被幸运眷顾的人,认为莫西胜过一切其他饮料;另一种就是剩下的人。弗兰克把剩下的人称作“不幸而弱智的大多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