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分水岭时刻 第二章(第4/8页)

“五分还是十分?”

“什么?”

“啤酒要五美分的还是十美分的?”他对“啤酒”这个词的发音带着明显的缅因州口音。

“噢,我想十美分吧。”

“嗯,我想,你想得没错。”他打开一个冰淇淋冷冻柜,拿出一只柠檬水罐大小的冰酒杯。

弗兰克1.0拧开一个接饮料的龙头,我立刻闻到一股强烈的根汁汽水味,很冲。他用木勺柄将上面的泡沫刮掉,接了满满一大杯,放在柜台上。“可以喝了。汽水,加报纸,一共十八美分。再加一美分给州长。”

我从阿尔给的旧钞票中抽了一张递过去,弗兰克1.0找了零钱。

我抿了抿杯口的泡沫,惊呆了。味道……根足。

就是这个感觉。我不知道用什么词才能更准确地表达这种感觉。这个距今五十年的世界的气味比我想象的糟,可这饮料却实在是好。

“味道好极了,”我说。

“呃,很高兴你喜欢。你不是本地人吧?”

“不是。”

“从别的州来?”

“威斯康星,”我说。不完全是撒谎;我们全家在密尔沃基住到我11岁,后来我父亲到南缅因大学教英文。从那以后,我在缅因州很多地方生活过。

“噢,你来得正是时候,”阿尼塞说。“一到夏天,大多数人都走了,物价就降了。比方说,你刚才喝的饮料。劳动节过后,一杯便宜的根汁汽水只要一角钱。”

门上方吊着的风铃响了;地板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地板的声响听起来好多了。我上一回来肯纳贝克果品公司,想要买一盒抗胃酸咀嚼钙片(结果没买到),地板踩上去嘎吱嘎吱、摇摇欲坠。

一个十七八岁的男孩溜到柜台后面。他的头发剪得很短,比小平头略长一点。他跟刚才卖东西给我的人长得很像,我突然意识到:这才是我认识的弗兰克·阿尼塞。帮我刮去根汁汽水泡沫的是他的父亲。弗兰克2.0只瞥了我一眼;对他来说,我只是个普通的顾客。

“泰特斯已经把卡车运到升降间了,”他告诉父亲。“说五点能准备好。”

“那好,”老阿尼塞说着,点燃一支烟。我第一次注意到冷饮柜的大理石台面上摆着小陶瓷烟灰缸。烟灰缸边上写着“烟草之味,尽在云斯顿!”他转身看着我说,“要不要加一勺香草糖浆?

不要钱。我们对游客不赖,尤其是晚到的游客。”

“不用了,这个非常够味,”我说的是实话。

再加点甜味我的头会要爆炸。味道很冲——像特浓碳酸咖啡。

男孩朝我咧嘴一笑,笑容跟冰啤酒杯里的饮料一样甜——毫不生疏的样子。“我们在学校读过一个故事,”他说,“旅游旺季结束以后来的游客会被当地人吃掉。”

“弗朗克,跟客人说这话可不好,”阿尼塞先生说。他虽然嘴上这么说,脸上却带着笑容。

“没关系,”我说。“我自己也教过这个故事。

雪莉·杰克逊[15],对吧?《夏日来客》”。

“没错,”弗兰克应道。“我没太读懂,但是很喜欢。”

我又喝了一大口根汁汽水,放下杯子(杯子碰到大理石台面,发出砰的一声),果然,杯子几乎见底了。我会对这玩意儿上瘾的,我想,这玩意儿比莫西强多了

老阿尼塞朝天花板呼出一缕烟,烟雾顿时被头顶上方的电风扇撕扯成蓝色的条带,缓缓升腾。

“你在威斯康星教书?叫——”

“叫埃平,”我说。问题很突然,我来不及编个假名字。“是的。但现在休假。”

“就是说,他一年都不要上班,”弗兰克说。

“我知道他休年假,”阿尼塞说。他竭力装出有些恼怒的样子,却没做到。我想我很喜欢这两个人,就像喜欢根汁汽水一样。我也喜欢外面那位少年,他还不知道自己的少年之躯已经属于过去。这里有一种安全感,一种——也许是——预先注定的感觉。当然,这感觉是错误的,这个世界跟其他任何世界一样危险,但我有一种知觉,在今天下午之前我一直认为这种知觉只有上帝才会有:我知道那个微笑的、喜欢雪莉·杰克逊故事的男孩(虽然没“读懂”),将会活过那一天,再活五十年。他不会遭遇车祸,不会患上心脏病,也不会因为吸他爸爸的二手烟染上肺癌。弗兰克·阿尼塞会顺风顺水。

我瞥了一眼墙上的钟表(表盘上写着:“微笑开始每一天,喜乐咖啡伴你行”)。指针显示是12点22分。时间对我本来没什么意义,但我装出很吃惊的样子,把杯里剩下的饮料喝完,站起身来。“我得走了,约好了去罗克堡见朋友。”

“走117号公路,别着急,”阿尼塞说。“那条路很糟糕。”听起来像“杂糕”。我很多年没有听到这么重的缅因口音了。想想也真是这样,我忍不住失声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