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分水岭时刻 第二章

1

我又向前迈了一步,向下走了一步。我能看到自己还站在阿尔餐馆储藏室的地面上,可是我保持直立的状态,头顶却没有再蹭着储藏室的天花板。这当然不可能。这种感觉上的混乱,弄得我胃里一阵翻腾。午饭时吃的鸡蛋沙拉三明治和苹果派随时可能喷涌而出。

阿尔在我身后比较远的地方——看起来似乎离我五十码而不是五英尺,说道,“闭上眼睛,伙计。

那样会舒服点。”

我闭上眼睛,视觉混乱感立刻消失了。就好像是矫正了斗鸡眼。或者更像看3D电影,戴上特制眼镜,感觉距离更近一样。我挪动右脚,又向下迈了一步。楼梯。虽然闭着眼,我也能准确地感觉出来。

“再走两步,然后睁开眼睛,”阿尔说。他的声音听起来离得更远了。更像是从餐馆的另一头,而不是储藏室门边发出的声音。

我抬起左脚往下走,接着迈右脚。突然,脑袋里嗡的一声,就像坐在飞机上机舱压力突然变化时听到的声音一样。我眼皮里的黑暗区域变红了,皮肤一阵温暖。是阳光。毫无疑问。那淡淡的硫磺味变得越发浓烈,刚才还有些隐隐约约的气味现在变得异常难闻。这也确定无疑。

我睁开眼睛。

我已经不在储藏室了,也不在阿尔餐馆里。

储藏室没有通往外界的门,我却到了外面。我到了院子里。但院子不是砖砌的,周围也没有零售店。

我站在皴裂、肮脏的水泥地上。几只大金属罐子靠在从前“缅因雅舍”的白墙上。金属罐子里的东西堆得很高,上面盖着船帆大小的褐色粗麻布。

我转身去看开着阿尔餐馆的大银色拖车,可餐馆早就没了踪影。

2

银色拖车的位置矗立着狄更斯作品里才能见到的——沃伦波毛纺厂,工厂正全力生产。我能听到干燥机的轰鸣,听到摆满二楼的巨大织机发出“沙一呼,沙一呼”的声音(我曾在美茵大街里斯本历史学会的小楼里见过这种机器的照片,女工们头戴方巾、穿着工作服,照管机器)。

八十年代在风暴中倒塌的三根大烟囱里飘出灰白色的烟雾。

我正站在一幢巨大的绿色方形建筑旁——我猜是烘干房。绿色大房子占了院子一半的面积,约有二十英尺高。我刚才分明走下一段楼梯,但是现在楼梯不见了。回去的路消失了。我感到一阵惊慌。

“杰克?”是阿尔的声音,但非常微弱。声音听起来像是通过声学的戏法到达我耳朵的,就好像在狭长的峡谷里迂回了好几英里。“你能用同样的方法回来。摸索那些台阶。”

我抬起左脚,落下去,触到一级台阶。惊慌消减了。

“去吧。”声音微弱,像是靠回声传播。“四处看看,然后回来。”

一开始我哪儿也没去,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用手掌擦了下嘴巴。感觉眼球就要暴出眼眶,头皮和背上的皮肤紧绷。我很害怕——几乎吓坏了——但是与害怕抗衡、不让惊慌逼近(暂时)

的是一股强烈的好奇。我能在水泥墙上看到自己的影子,像从黑布上剪下的东西一样清晰。我能看见将烘干房与院子隔开的链条上的锈屑。我能闻到三根烟囱里排出的刺鼻废气,那种废气让人眼睛刺痛。美国环保署的官员闻一下这恶心的气味,肯定会立刻叫停所有生产。除非……除非周围没有美国环保署的官员。我甚至不确定当时美国环保署有没有成立。我知道我在什么地方——缅因州安德罗斯科金县正中心的里斯本市福尔斯镇。

可问题是,我身处什么年代?

3

一块字迹不清的告示牌吊在链子上——字朝着另一面。我朝吊牌走过去,然后转过身。我闭着眼睛,摸索着往前走,时时提醒自己步子迈小一点。当我左脚碰触到返回阿尔餐馆的楼梯底端时(或者,我衷心希望是通向那里的),我从后袋里摸出一张折叠的纸:我尊贵的系主任写的提示录:“暑假愉快,别忘了七月份轮值的时间。”

我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杰克·埃平明年开设一门历时六周的穿越文学课,他会怎么看?我从提示录上端撕下一条小纸片,揉皱,丢在那个看不见的楼梯的第一阶台阶上。当然,小纸团落在了地上。但不管怎么样,纸团可以当作记号。

这是个温暖、宁静的下午,我知道小纸团不会被风吹走。可是,为了保险起见,我还是找了一小块混凝土当镇纸。混凝土掉在台阶上,因为其实没有台阶,所以就掉在提示纸团上。几句老流行歌的歌词从我脑海里飘过:开始有座山,后来没了山。是座山啊……

四处看看,阿尔这么说的,我决定照做。既然我现在还没有失去理智,再呆久一点儿也应该不会有事。除非我看到一群粉红色大象或不明飞行物在约翰·克拉夫茨汽车销售公司上空盘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