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识分子对国民党政府的批评(第4/5页)

暗杀在昆明的学术界中带来了一波恐惧。大约有12位教授逃到美国领事馆避难。事情最后变得如此尴尬,以至于中央政府派兵护送他们出昆明城。梁漱溟和周新民代表民盟做了大量的调查,最后得出结论:暗杀要么是云南警备司令部总部策划和实施的,要么就是总部对此全然知情,并开了绿灯。梁和周声称,也许是中级或低级官员执行了暗杀,包括广泛的初步调查和之后的遮盖工作,而他们的高级长官起了煽动的作用。[27]

学术界忘不了昆明的谋杀案。这两起谋杀案后来被经常引用,来说明在国民党统治下产生的压抑的大气候。几乎是该事件发生两年后,1948年4月,中国国民党北平市党部主任委员吴铸人发出对“三名教授”的公开警告,指控他们被中国共产党利用煽动学生。大家都知道“三名教授”指的是许德珩、樊弘、袁翰青。这三位教授上个月在北大的一次学生聚会上发言。90位来自北大、清华、燕京大学和北师大的教授立刻发表了致吴主任的公开抗议信,在信中他们写道:

我们更要追问,第二次闻一多事件是否已在预谋制造中?我们愿意提醒当局,闻一多教授的被害不但没有消除学人对于现状的不满,且更加深了他们的警惕与愤慨。[28]

该事件同样引发了储安平的带有个人风格的表达:

政府什么都不管,只管它自己,一切措施都是以它自己的利害为出发点的。假如政府要修一条铁路或筑一条公路,那就因为这条铁路、公路可以给它运兵;假如政府要兴建一个广泛的电话网,那就因为这个电话网可以加强它的政治控制;假如政府在财政制度上有什么更张,那就因为这样一来政府可以多征一点税……总之,一切都为政府自身设想;凡是和这个政权没有直接利益的事,它都没有兴趣……人民没有饭吃,它管吗?它不管。人民没有衣穿,它管吗?它不管。人民没有房子住,它管吗?它不管。政府只保护富人,不保护穷人。

结尾他提出了警告:在这种环境下,如果北平高层煽动第二起闻一多事件,政府将马上看到混乱爆发。[29]

闻一多事件和对三名北平教授的警告当然是更广义问题的一部分。这个更广义问题指的是国民党总习惯将政治注入教育。与演讲、集会和出版自由受宪法保障不同,宪法甚至没有对政治干涉教育的防范措施。国民党中央执行委员会曾不止一次下决心在这一方面进行改革,但是决心从来没有被贯彻。国民党和政府不断地干扰自由主义的原则。在自由主义思想中,政府在学校系统内的干预应该维持在绝对极小值水平;学校内决不允许党徒进行政治运动。自由主义者不反对学生自己的独立政治活动。相反地,这些活动被支持和鼓励。以下情况才将受到反对:国民党试图培养自己的活动分子在学生中工作,试图为三民主义青年团招募成员;政府对所教内容的干涉;恐吓及压制学术界内的反对者。

政府干涉成了教育系统的一部分,[30]而教育系统是如此依赖国家的支持。教育部对学术生活的方方面面都实施了严密管制,这些管制涉及从学生团体的规章制度到国立大学行政管理上的任免等各方面。这使得教育部和大学在学术问题上不可避免地发生争执。[31]考虑到如此多中国知识分子具有自由主义倾向,教育部的干涉还不可避免地使得学术争端与政治争端紧紧纠缠在一起。[32]抗日战争期间,“CC系”的陈立夫担任教育部长,曾加大力度进行这样的干涉。到了20世纪40年代晚期,“侵入”包括:由政府编写课文的政府批准版中国历史,以及宣扬国民党意识形态的公民教材。

作为六个孩子的父亲,《大公报》主编王芸生承认自己是一个忙人,从来没有闲工夫查看他子女的课本。1947年初他看到这些课本时,他才发现他的有自由主义倾向的同事们的批评完全切中要害。他表达了自己在尴尬处境中的惊讶和沮丧。这位父亲攻击秦始皇的统治——他写道,而孩子们却被教育要歌颂这个暴君。父亲将太平天国运动写成是中国现代化的序幕,而孩子却被教育轻蔑地对待这次起义。父亲疾呼让国民党从学校撤出并结束国家的落后传统,而孩子们却在攻读除了国民党教条和对旧道德的赞美之外别无他物的课本。[33]

1946年末,为了回应学校领导抱怨当局命令学生参加国民党活动,教育部发出声明,该声明典型地反映了政府对这类的批评的反应。教育部同意如果调查证明学校领导的抱怨有正当理由,他们将“设法予以谴责”。但是教育部不愿意干涉国民党在学校内的活动这类问题,因为这是由党自己决定的事。[34]问题就停滞在这里了。时至1948年,政府和国民党反而增加了对学校的干预,徒劳地试图抑制学生的抗议活动。结果,自由派的批评变得更加尖锐,就像下面摘自《时代批评》的评论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