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生运动以及内战政治(第4/11页)

假定学生的陈述可以姑且信之,该案件也许提供了一幅比法庭裁定更真实的画面,显示了共产党对学生影响的性质。似乎很有可能年轻人出于对共产党的阅读材料感兴趣,而不是因为在共产党的领导下密谋任何行动而受到惩罚。根据一位浙江大学前学生的回忆,20世纪30年代该校确实存在着一个共产党政治小组,这样的组织在1947年同样也应该存在。另外,地下共产党员确实试图在学生中传播阅读资料。但是于子三案出示的证据中,没有一个显示被告实际上是秘密特务。加诸他们的宣判也不支持这点:考虑到正式控告的严重性,这些年轻人本来应该被判死刑——而不用大费周章地公审。当局将该案例公开似乎是想起到杀一儆百的作用。但此举看上去不像是要“彻底切断浙江大学农学系与共产党之间的一切秘密联系”。

然而,证据的确显示学生对共产党这个(执政党)备选项非常感兴趣,以至于明明知道被发现后果不妙——当时人人都知道这点——还在继续学习相关知识。国民党领导不信任学生运动有一定道理,但是错在原因。学生抗议活动与延安广播或共产党报纸口径常常一致,很显然更多的是因为共产党出于政治敏感表达了对学生反政府反内战活动的支持,而不是共产党影响了这些运动。另外,内战本身使得学生阶层内部对国共冲突的升级和共产党反对者的性质产生了好奇,信息的匮乏更增长了这种好奇。然而就是在这些较为公开的互动层面:对公认问题的共同关注,对(执政党)备选项共产党的好奇——共产党也许在此时对学生施加了最大的影响。国民党领导坚持声称——并且显然相信——一个小而具有战略意义的共产党骨干小组对学生的抗议负有责任,因此他们从来不严肃地试图解释为什么如此多的学生参加了抗议。假如政府这样做了的话,它将能理解为什么它的青年工作者无法获得大众追随,无法让大众拥护战争和国民党。学生的不满特别聚焦在几个方面,抗议之激烈似乎都应该事出有因。

学生阶层的高度政治性植根于中国学生的近期经验,除此以外,还源于学者不仅精于学,而且专于仕的传统角色。学生很明显相信他们能动员起民意,然后凭借这种方法给政府施压,使后者回应他们的要求。他们的观点与上溯至1919年“五四运动”及之前的20世纪学生行动主义传统完全一致。

此外,较近一些的抗日战争经验为学生扮演反战抗议者这一新角色做了准备。当来自北大、清华、南开和其他学校的学生踏上了艰苦的去西南的旅程,他们是作为一群抗日爱国战争的先驱在跋涉。[66]他们离开了家,离开了在中国顶尖教育机构井然有序的安全生活,忍受了这种背井离乡和颠沛不定的流亡生活——包括食物、住房、教育设备的短缺以及教学质量的下降——他们真切地感受到了长期战争的艰苦。评论到学生怎样受到抗日战争的历练时,《京师日报》主编余才友写道:“昨天的学生主张‘民主’,主张‘科学’,反‘帝’,反‘封建’,这理想到今天还没有改变……不过,今天的学生的理想是通过了社会的磨炼的,他们的热情是通过了社会的冷压的。所以,今天的学生的言行是更结实,更坚定了。”[67]

但是,内战期间学生运动最激进的势力不在平津地区——那里主要的学术机构已经随着政府迁到了西南部,而是在大量学校和学生原地不动的上海和南京。日本的占领为这些学生提供了一组不同的经历:学校中国民党影响的中断,国民党恢复管理以来的秩序混乱以及幻想破灭、政府从战时转到和平时期教育新政策的不公正。鉴于学生行动主义的传统,反战和与国民党政府敌对这两个互补的主题势必在内战时期主宰着学生抗议。

到了1947年,围绕着具体问题:内战带来的生计艰难和政府采用压制措施对付抗议运动,这两个主题合而为一。具体问题之二随着教育系统由国家资助和之后政府对学术生活多方面的干涉而变本加厉。因为这些问题直接触及了学生的生活,使得年轻人倾向于接受并践行前辈知识分子的智慧论述——后者估量了国民党统治的性质以及全民族为维护它的统治所必须支付的代价。[68]

1947年春,作为政府注定要失败的改革措施的结果,南京—上海地区的经济困境到达了顶峰。[69]然而,学生的经济困难不仅包括了通货膨胀和经济失策造成的直接损失,还涉及毕业后越来越少的工作机会。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以前,合格的文科学生——中国大学产出最多的人才——可以期望有相当稳定的职业,比如教师或者官吏。到了战争末期,在1947年毫无疑问情况在持续恶化,这类工作的薪水已经降至糊口水平了。更重要的是,在生活成本攀升和共产党控制领域逐渐扩大的双重打击之下,可供职位的数目本身也在减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