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大洋两岸(第32/34页)

大盐平打开书,才发现是一本剪报,全是中文的,是主人从中国报纸上精挑细选下来的。

冈田指着其中的一篇,用修剪得很好的指甲在下面划了一下:“中国的问题,七分政治,三分军事,你看看吧,你的中文不是挺好吗。”

大盐平看了一眼:

中华全国文艺界抗敌协会宣言 (一九三八年)

中国新文艺运动的历史,才只有短短的二十年。在这二十年中,内忧外患,没有一日稍停,文艺界也就无时不在挣扎奋斗。国土日蹙,社会动摇,变化无端,恍如恶梦;为唤醒这恶梦,文艺自动的演变,一步不息的迎着时代前进。从表面上看,它似乎是浮动的,脆弱的;其实呢,它却是一贯的不屈服,不绝望;……芦沟桥敌军的炮火,是缠紧了东北四省的毒蛇,又向华北张开血口。由华北而华中,而华南,京沪苏杭继成焦土,武汉湘粤迭受轰炸。我们几千年来千辛万苦所经营与建设的惨被破坏,我们的父老兄弟姐妹横遭屠杀奸劫,连无知的小儿女,也成千上万地死在暴敌的刺刀下。日本军人以海陆空最新式的杀人利器,配备着最残暴的心理与行为,狂暴代替了理性,奸杀变成了光荣,想要灭尽我民族,造成人类历史最可怖可耻的一页。除非我们全无血性,除非我们承认这野兽应在世界上横行,我们便无法不舍命杀上前去。为争取民族的自由,为保持人类的正义,我们去抗战。这是以民族自卫的热血,去驱击惨无人道的恶魔。打倒了这恶魔,才能达到人类和平相处的境地……

大盐平读着这段文字,仿佛看到了千百万张愤怒的脸,仿佛看到成千上万的中国军民,迎着日军的炮火,前仆后继地冲杀,不屈不挠。他拿剪报的左手在微微发抖。

冈田这才又开了口:“我们也还是太不了解中国人了。无论如何,现在的中国已经不同于日清战争时代的中国。希望用武力来换取一纸条约,恐怕是办不到了。中国发生了变化,中国国民的思想发生了变化。随着我军深入中国内陆,同中国军队和游击队交锋,不单是下级士官,连高层指挥官也感受到这种变化。这种变化,也许就是那种迫使日本四年半时间、牺牲百万人而无法解决支那问题,最终发动了太平洋战争的一个原因吧!”

一位身穿军官服,佩中佐军阶的人接着说:“冈田说得有理。”因为他一直没发言,大家很少注意他,他自我介绍说叫细川谦介。“我一直在华北和华中作战,或许,我能向诸君提供一些战场的感受,帮助诸君得到正确的结论。”

近卫文麿插话说,细川中佐是他很信任的一个军人。

“我们开进了华北,都有一种错觉,以为歼灭了国民政府的军队就可以占稳一个地区啦。在珍珠港以前的四年半中,我军仅在华北即进行了二十八次军以上的会战,给了国民政府军沉重的打击,将他们逐退到陕西、河南、江苏北部一带。然而,中央军一走,共产党的部队乘虚而入。日军因兵力有限,又要进行机动作战,只好集中在大中城镇和交通线上,广大农村终于成了共产党和八路军的天下。开始,我们并不介意共产军,经过太行山、五台山一系列激烈的伏击战以后,我们才意识到共产军的厉害和中国政治的复杂性。”

细川以前线指挥官的身份,讲解了华北的战事。那是一场日军无法打赢的游击战争。正如拿破仑无法打败西班牙的游击队,康华里斯无法打赢华盛顿领导的北美民军,希特勒也无法对付白俄罗斯森林中的苏联游击军一样。总有一天,游击战争会写入军事学的正史。细川讲了许多故事,说他的部队同八路军游击队作战多年,没有目标,疲于奔命,一事无成,只有烧杀泄愤。“黑夜是游击队的。他们是中国的‘自由射手’。他们有几百种作战方法,从埋地雷到把死狗丢弃到碉堡前。他们有时候也会集中起来作战,采用奇袭、伏击和破袭,甚至能消灭整个联队的日军。象平型关、娘子关、长治、黄土岗和中共军称为‘百团大战’中的一些战斗。国民军虽然也打仗,但战斗意志差,往往很快地撤退。实际上华北的日军部队,百分之七十用来对付中共军。据华北派遣军昭和十八年综合战报:在本年度交战一万五千次中,和中共作战占七成五。在交战的二百万敌军中,半数以上也是中共军。在我方收容的十九万九千具遗尸中,中共军也占半数。但与此相比较,在我方所收容的七万四千俘虏中,中共军所占的比率则为一成五。这一方面暴露了重庆军的懦弱性,同时也说明了中共军交战意志的昂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