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塔拉瓦环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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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鲁斯是条好混血狗。

时隔一年多,当惠特尼中校率领他的第三营在惠灵顿登上“亚兰·勃拉特”号的时候,布鲁斯扑到他脚下,热情地吠叫,撤娇地同他摇尾厮闹,甚至站起来舔他的手。

“又遇上您啦,查尔斯,我的朋友。”亚历克斯船长声如洪钟。“坐我的船运气好。我在太平洋上逛了两年,日本人的鱼雷还没擦着过‘亚兰·勃拉特’的漆皮。往左走,中校,还住您的老地方。您不是管那儿叫‘狗窝’吗?您还住‘狗窝’。”

遇上熟人,当然是好事。在单调的航行中可以消除寂寞。船离开尼古拉逊港,一直往北开。在紧张的船上训练和工作之余,惠特尼就去亚历克斯的船长室聊天。

“海魔”开拔非常仓促。惠特尼事先没有得到任何通知,也没有好好同范尼尼小姐道别。他的大部份行李都丢在老拉菲先生家里,使他的情绪很烦躁。

这天,他闷头在“狗窝”里喝咖啡。

巴西咖啡不对味儿。苦、涩,带着铁锈、重油、海藻和一股说不出来的霉味儿。惠特尼原想啜几口咖啡排遣寂寞,喝多了,心情反倒更沮丧。

“亚兰·勃拉特”号是按英国图纸大批生产的“自由轮”,从通用动力公司的加州船坞下水两年半了。它只适用装货,不宜载人,舷窗开得少,舱室狭窄、闷热,老掉牙的蒸汽机嘎嘎叫。它驮着惠特尼和他营里的八百名海军陆战队官兵,编在一支庞大而松散的船队中,慢吞吞地在斐济海上航行。

外面晴空如洗,热带的骄阳盘踞在天顶,真热。船上的水手不足额,甲板肮脏拥挤。野炮、吉普车、帐篷一摊一摊堆在甲板上,到处都是固定铁索,连走路都困难。他压下火气,磕磕绊绊挪到船长室。船长室在后甲板上,里面传出狗的叫声。

他敲敲舱门:“喂,亚历克斯先生。”

门开了,出现了秃顶结实的船长。

“您好!查尔斯,我也正想去找您。我这儿有瓶威士忌,咱们来干一杯。除了威士忌,勃拉特号上凡是用淡水煮的东西没有一样是好吃的。这是我从惠灵顿买的,要我二十块美元,真他妈贵!说是苏格兰老窖,我看是本地假货。”

“新西兰人还没学会骗人。”惠特尼说。

他们俩坐在一起,几杯酒下肚,兴致高涨了。他们先从勃拉特号谈起。惠特尼讲了瓜达尔卡纳尔的血战。亚历克斯当时正从努美阿和圣埃斯皮里图岛往瓜岛运兵,说起那血肉横飞的“瞭望台”战役,他们俩对“活下来”感慨系之。后来,惠特尼讲了新西兰和范尼尼小姐,亚历克斯讲了国内紧张的战时生产和物资短缺:“抽烟没有火柴,汽车没有汽油。造打字机的工厂在造机关枪;汽车工厂在造飞机和坦克。糖、小牛肉、酒都消失了——当然军火船上从来不缺这些东西。我太太南希,呃,她在洛杉矶当美容师。她抱怨没有卷发夹、假发、煎锅、孩子尿布、拌蛋器和龙虾叉。我对她讲:美国的孩子们在所罗门流血,你吃点儿苦算个屁。”

“象我这样岁数的人,整天血里火里,被一个年轻姑娘迷惑,也真是奇迹。”惠特尼倒了一杯酒。“要不是打仗,我一定要同范尼尼小姐结婚。她真象我的贝莎。”

“打仗也可以结婚。查尔斯,我看这一次打完就行了。你们当兵的办事怎么还不痛快?”

说到结婚,惠特尼想到他们这次的匆忙离别。当时,他正在奥塔基海滨搞训练。“海魔”师分配到一些两栖车,他利用它们演习登陆。接替马尔斯吞少将的拉尔夫·史密斯少将给他打来电话:“立即登船。一切行李不用管。”去哪儿?史密斯师长没有讲。惠特尼也习惯了海军特有的保密制度。他只来得及打电话告诉带学生们远足的范尼尼小姐:“我们上船了,不要等我。到时候我会写信给你,亲爱的。Te-Hokioi。”

Te-Hokioi是新西兰毛利族人常说的一句口语,它在不同的场合下有几十种含意:“爱的象征”,“领导权的象征”,“战争的象征”。在告别时的意思是“我将要回来。”

他还会回去吗?他还能同范尼尼小姐结婚吗?全看他将要打的是什么仗。“亚兰·勃拉特”号一直往正北驶,接近了赤道。它要去哪儿呢?所罗门群岛在西北方,不去那个激烈的战场,又有哪里需要整整一师的“海魔”的精兵强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