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第5/10页)

后来,他发现,当他站在战士们的注视中时,战士们的心总是可以稍微离开他一会,当他站到他们背后时,战士们反而一百倍地汇聚着精神。他们只能用一种方式,认真的方式来防御躲在后面的眼睛。

……果然,在他的沉默中,全连的呼吸都压抑着成为一体了,仿佛一个人,都屏住气。此时所有的人,该只有一个念头了吧!那就是猜测和在心里搜寻着单一海。因为猜测,队列中的气氛弥漫着不安。有个别人的呼吸打乱了大家的呼吸。大家的目光都竭力向后偏转着。这支队列的向心力,其实在后头哪。一个真正的指挥者,不管站在前列还是背后,他都是人们依恋的一座大山。

单一海在这种沉默中收回自己的沉默。他只要一种情绪,或者一种气氛就够了。他大步转到队列前,威严地与每一双目光相遇,直到把他们的眼睛再逼开。

“刚才我站到背后,注视你们的背影长达十分钟。十分钟,我知道自己已在内心深处被你们给嚼烂了。你们可能都在想,我在想什么?”他低眉注视大家。随手一指前排的一个列兵,“请你回答,是或不是。”

“报告,不知道。”

“好,稍息。不知道才是最好的回答哪!可我却想知道大家在想什么?当然,我不需要回答。”他稍微沉吟,“我还是愿意告诉大家我的真实想法。我想下山去看看,坦率地说,去看看女人。”

他环视大家。队列中出现小小的骚动,那一群向他注视的眼里已闪射着许多兴奋的光。

“我们上山已近一个月,整天封闭在这里,连飞过只鸟也让人联想很多。我想问问大家,你们想不想女人?”

大家注视他的目光忽然停滞了,向下低视着,不敢望他。单一海坚持地望着每个人,期待回答,良久,才有一声细微的声音蹦出来:“想……但立即就淹没在了大家故意笑出来的杂音中。

居然是冯冉!冯冉不笑,脸色平和地望他。

“为什么?”单一海平静地问。

“因为我是男人。”

“好,回答得好。我觉得今天最勇敢和最像男人的人只有两个,一个是我,还有一个就是冯冉。我也为此而羞耻,你们居然真的比我们优秀,原以为,想把大家带下山去看看,这回,只有我们俩做代表了。”

话音未毕,队列里一片骚乱。半晌,才有低低的声音从后面又响起来。我们也想呀。低低的声音像波浪,一下比一下高而清晰,到最后竟成一片喧嚣。那声音竟都是“我们也想下山”。

单一海冷目注视大家,半晌,才把双手一压。大家立即恢复正常,队列又变得平静而威严。

“我现在改变主意了,我要带你们去一个比女人还更像女人的地方……”他环视大家,“但一次不能去那么多的人,今天先照顾病号,有病的请举手。”

唰,几乎像一个口令似的,队列里举起了一片手的森林。只有少数几个人没举。他看清冯冉一脸平静地站着,似乎与己无关似的,脸上不由泛出一点笑意。

“我很吃惊,居然有这么多的病号?我现在又一次改变主意了,让不生病的人,也跟我们一起去。今天我要让大家看个够。”话毕,他转向值班员下达命令:“五分钟后,携带轻重武器,越野奔袭,我带队。”

大伙儿兴奋了,虽说越野奔袭太累了,但可以到山下,也是一件让人鼓舞的事儿呀。仅仅三分钟,全连就已齐装满员,个个披挂整齐,作训服紧紧地裹好,鼓凸着一群精神气儿,刺扎着每个人。单一海一直呆立不动,矜持着看每个人。因为他的矜持,他在士兵心目中越发显露着魅力。他们太喜欢有人情味儿的连长了,这种人情味儿有时比他的威严更能征服士兵。单一海享受着他们的尊重,内心却在拒斥着刚才的那些举动。刚才几乎不是他,他从不喜欢用那些小小的花招来耍弄自己的下属,这种特权和聪明有时可以用一下,用多了对谁都会是一种伤害。可他也不能允许自己的士兵与自己开这样的玩笑。既然大家都把自己的欲望当成了病,那么他也会用这样的小小的特权来处罚他们一下。

他从站在后排的矮个子战士身上取下他的八一式冲锋枪,扛在肩上。用目光扫了一下值班员,站到了队列的前头。

值班员下令出发。全连三列,像条彩龙一样徐徐地蠕动和伸延着。单一海压住步子,在心里回视着后面的每一双眼睛。他的节奏将是全连的节奏。他小心地计算着自己的步幅,此一去5公里,能保证大家到了那儿不瘫倒,就不容易了。

人的运动其实都是呼吸的运动哪,尤其是在海拔4000多米的地方。还没跑出一千米,他的心跳就开始加快了。头上热汗浸出,是高山反应。他把贴紧脖梗的内衣扯扯,把胸前扣子解开,胸口豁然开朗。有些舒服了,他轻松地跑几步,这才算正常嘛。他不信自己的体力连这点路也应付不了。在陆军大学时,他最善长跑负重五公里了。他的个子高、腿长,一个步幅出去就是1米3。他知道了自己的优势后,每次长跑,他都坚持跟紧一个人,保持着匀速步幅,竟然每次都是前二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