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第6/10页)

他保持着平常心,慢慢地找回自己的感觉了。一旦找准那种感觉,他的自信也就泛了上来,自己肯定会保持良好体力到最后。他现在终于有暇关注身后了,他退出前列,边跑边注视大家。队列里有的脚步已乱了,大家头顶上罩着一片热热的云气,每个人都顶着团雾。那几个叫喊看病的家伙,此时竟都健步如飞。他们跑得比那些不生病的人还好。他满意地微笑。看到一队人马在自己的口令中行进,那也是一种快感啊!他压制住自己的心情,大声唱喊起口令来。集体长跑,只有整齐的节律才会增强大家的自信,整齐的节律在队列里会慢慢地成为一种惯性。那时这支长跑的队列将会像一列被惯性拖动的列车,即使那些最不善跑的人,也会被裹挟着走,并且被不由自主的习惯拖到底。

口令像一块块硬物,随着单调的“一二一”,队列的声音也仿佛单调起来,渐渐地,又响成了一种节律。那节律铿锵着,隆隆着,在坡谷间回荡。队列里除了脚步声,再没有其他的杂音了。

单一海在这种节律中退却,重又站到前列,他的步子很舒缓。迎面又是一条小路。那小路正通向山下,单一海远远地盯视着它,感觉上身后十多双眼睛也盯住那条路。因为那条路是向下的,他不回头。在临近那路的边缘,侧身向右转去。右边是一条舒缓的草坡,中午阳光冰冷地直射着草地,那片坡的草闪着绿汪汪的深光,夺人眼目。

队列畸型地偏转了,大家似乎刹不住惯性似的,向那条小路深望一眼。单一海感觉到每个离开那条小路的战士,都把头偏转了一下。他可以猜度出这些战士目光里藏着的东西。他们肯定正在嘀咕,走错了。

坡越来越陡,身后的步子再次乱了,兵们控制不住地窃窃小语。单一海退出前列,低吼道:“喊什么,我们要去的就是这个方向,没有错。”

队列仿佛愣了一下似地,沉默了,之后又是慢慢的启动,仿佛列车减速后又加速了。单一海目送队列向前,胸中觉出许多舒畅。这时眼前晃过冯冉,他的眼睛奇怪地明亮着,他跑到单一海的身边,边跑边朝他暧昧地一笑。

“笑什么哪你?”他最讨厌冯冉这种笑了,这小子也许早就看透了他的内心。只是不说出来,却用笑表达出来。

“今天这路跑得真舒服,我猜测,我可以实现那个想法了。”

“什么?”

“连长,不说出来你也清楚呀!”冯冉边跑边均匀呼吸。感觉不出一点儿太累的感觉,“这儿的草还像那年一样绿呀!我都快心惊死了。”

单一海瞥他一眼:“其实,有时你不再见它反而更好。”

“为什么?”

“有的东西其实该是感觉上的,也许太熟悉了,你会忘记它或者忽略它。”说完,又大步向前赶去,重新归位于前列。

队列面临一个大斜坡,路只是在斜坡上行走,大伙儿的呼吸再次不畅,有个战士跌倒了,另一个跑不动了,退在后面,大家的体力再次面临挑战。随着累困,多的便是牢骚。许多战士仿佛看清了不是要去山下。山上方圆几十里连个人毛儿也不见,连长带他们到这里来,怎么会是来看什么女人?

跑在冯冉身边的王小根,有些抗不住了。他把自己的挎包扔给了冯冉:“班长,都怪你那个馊主意。瞧瞧,这回可把我们坑苦了,你就给扶扶贫吧!”

冯冉看他一眼:“活该!那会儿连长在那说什么看女人去,你抽什么疯?哪儿能啊,我的黑蛋兄弟。”黑蛋是他对王小根的昵称。

这小子嘟嚷两句,想说什么又咽了下去。

单一海在身后小声的嘀咕中跑得安然而又舒坦,胸口此时罕见地开阔着,感觉上呼吸像一种抚摸,他根本就不去留意那些议论。他觉得议论都是一种不自信的表现。听信议论的话,那么就只会一事无成。他在感觉上把自己从队列中抽出来。远远地看自己内心的那种感觉,越看越被它刺疼着。跑步有时极利于思考。思考把累都给赶跑了,倒仿佛思考是主要的,跑步是一种副业了。

这时,旁边的大山散开。右边低凹处闪过一股大风,挟来难闻的土腥味。他已经在内心深处看到了那地方。

面对残缺的精神

残迹在半山坡上越来越逼真地出现了,正在运动的队列出现了小小的骚动。一路上太平静了,这时出现任何东西都会引发大家的注目,何况这么大一个让人震惊的古城堡。

冯冉呆呆地站住了。一个人站住,大家也就慢下了步子。仿佛等待什么似地向单一海望去。单一海理解这目光的意思,他示意值班员停下脚步。立时队列里出现了一片吁叹,有的人已一屁股蹲到了地上。枪和装具卧在身旁,上面散发着腥腥的汗臭。几乎每个兵的作训帽都被当成了抹汗巾,上面湿湿地蒸着热气。但他们的眼睛却都一直注视着那个古城堡。仅仅片刻的惊讶,大伙儿便胡乱地把猜测和惊奇全部抛向了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