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第3/10页)

“那你同意我们去看古城堡啦?”冯冉惊喜地注视着他。

“我可没全同意。只不过,去那里得有个时机。哦,好了,今天不谈了,我已很累了。与你说了这么半天话,差点把累忘了。”单一海打个响亮的哈欠,“你先回去吧!熄灯哨马上就要响了。”

冯冉还欲说什么,却见单一海挥挥手,制止了他。他只好转身走开。走出十多米后,他又转身冲单一海的背影抛过来句话:“连长,我能不能请一天假?”

“去干什么?”

“去山下。明天给养车下山,我想去看看病。”

“你小子这么健康,看什么病哪?给我好好在班里呆着,出点什么事我拿你是问。”

“这个班交给我,肯定是你最放心的班。不过我真的病了。”

“什么病?”

“我也不知道。只是想下山去!”

“是想女人了吧!”

“想,真想。不想就不是男人了,这不算病吧?”

“当然不算。”单一海不再跟他啰嗦,看冯冉转身消失在夜色中。困意悄悄地漫了过来,感觉上心头被什么东西压着,他把自己往累的境界里推推,感到全身筋骨都在吱吱地呻吟。人有时把自己累一累,其实真舒服。

青春到底是什么?

单一海的心有些稍稍的乱了。已经有5个人申请下山去看病了。光二班的就已有两个。大家似乎都众口一词地要下山去看病。得的还全都是那些无法挑出毛病的病,感冒、发烧、还肚子疼。妈的,每次给养车一下山,都像传染病似的,引发一大片病人。而给养车一回来,连队就可以安稳十天半个月左右。他坐在那儿,静静地享受从帐篷窗框里斜射进来的阳光。早晨的阳光像一只只小手,搔抚着他的全身,又舒服又刺激。

他在那片女人般的阳光注视下,有些片刻的微醉。他竭力让自己不去想工作,就让自己这么空空地呆坐一会儿,把脑子里各种念头全部赶出去,直到自己已经被这种空空的感觉给化掉。他再从容地把那些念头揽回来。每次那些念头和问题被他回忆起来,仿佛已经过深思似的,已全部成了一个个答案,贴在他的脑层深处或者已化成思想的颗粒。

他还没入定,就又被一声“报告”给惊醒了,凭感觉竟是二班的王小根,怎么今天全是二班的人哪?单一海并不看他,也不示意他坐。那个王小根就呆呆地站在他身后。他忽然有些生气,他最讨厌那些内心精明表面上偏做出副木讷样子的兵了,让人没一点脾气。似乎不像士兵,倒像个农民。他意识中的士兵该是什么样儿的呢?他让这个念头闪了一下,又把它按回去了,留待以后证实吧!现在连他也不想轻易去想什么答案了。他望定教案,半晌才想起似地,冲身后的王小根说:“又是来请病假,又是感冒,又是要下山,又是卫生队不给看吧!”

“连长早就知道我病了!”那个王小根小心却透着份惊喜。

“我还知道你病得很重哪!”他站起身,踱到他跟前,直视着王小根。这小子头发剃得光光的,露出满头青色发茬,刺刺扎扎地,让人眼睛仁疼,“老实告诉我,下山去干什么?”

“就为看病哪!”王小根似乎委屈地扭扭身子。眉头跟着皱起来,似乎真病了似的,“我都两天没吃饭了,身子虚得连走路都发飘。”

“是吗?”单一海忍住笑。这种小把戏儿他以前也玩过,什么也不为,或者什么都为,就想到外面散散心。很多当年看不清的东西,到了现在才觉出可笑,甚至不可容忍。这时他已意识到这小子在装病。可他并不戳破他,至少要让他有个可以从这儿走出去的尊严。单一海装做不知似地,“听说你昨天晚饭时,与六班的小个子李比赛吃馒头。你吃了有8个哪,这么好的胃口,还会有病?没病的话你会吃掉我多少伙食费?”

“连长,俗话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哪!我哪儿管得了不生病?”王小根的脸腆了下来,红红的,头上已在冒汗。

“你的病我看先寄存在你那儿吧,你病得不是时候,也不该把自己的病提前取出来。记住,以后不可再犯类似的错误了,啊!”王小根还想再说什么,他挥挥手,制止了他,让他退出去。待他消失之后,他又有些恼火地喊:“把你班长喊过来。”

三分钟后,单一海已经非常平静了,他把自己放在椅子上,冷静地等待冯冉的出现。他心中终于窝着了一团火,但他警告自己克制,如果连这点事都当成事来看的话,那他这个连长也当得太没质量了。他点燃支烟,深深地吸一口,把自己浸到烟雾中。

稍顷,他听到身后帐篷的布帘闪了一下。从脚声上他已听出是冯冉,但他故意装做并未察觉。仍把自己放松着,冯冉是唯一在进他房子时不打报告的人。他默许着他的这些小小的冒犯。有时他也渴望消除上下级之分,把自己彻底摆到与战士等同的地位——男人或者朋友的身份上去,然后把自己痛快淋漓地撕开。可他坚守着这种坚硬的渴望,同时把自己搞得更孤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