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第3/7页)

李明强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在刘根柱飞脚的一瞬间,他想到要结结实实地挨老班长一脚,不是因为他在这里踢过老班长一脚,而是觉得老班长有一千条理由踹自己。老班长要脱下军装了,他穿了五年军装,把自己五年的青春都献给这座军营了,他是一个优秀的士兵,可他连转一个志愿兵的愿望都不能实现,对于他是有点太残酷了,军队有负于他,身着戎装的李明强理应代表军队为他付出点什么。

刘根柱腾空这一脚飞向李明强,见李明强没有躲,急忙收腿,重重地摔在沙滩上的雪地里。

“排长——”李明强急切地弯下腰去扶刘根柱。

“现在你是排长——”刘根柱声嘶力竭地大叫一声,奋起一拳打在李明强的右胸上,接着一个鲤鱼打挺,站起来对着李明强的左胸又是一拳,照着李明强的小肚子又补一脚,打得李明强连连后退。

刘根柱一边打,一边骂:“你这个废物!你这个懦夫!你是一个解放军战士,你是一个标兵班长,你是一个排的排长,面对一个威胁你生命的敌人,你不还手,你,你,你军人的不——是!”

“我是——!”李明强抬手挡住刘根柱的来拳,顺势一肘打在刘根柱的胸膛。刘根柱“哎哟”一声,向后退了几步,还未站稳,李明强的一脚又到了,刘根柱像一只保温桶似的滚在雪地上。

“好,好,你打得好,好样的。我,我打不过,打不过你,不打了,不打了。”刘根柱喘着气摆着手无力地说。

“排长——”李明强跑过去扶刘根柱,声音带着呜咽,眼睛溢满泪水,哽咽着说:“班长,你想哭,就痛痛快快地哭一场吧。”

“哭,哭什么!没出息!”刘根柱一把推开李明强,坐起来说:“你,给我喊,喊,就那天我让你喊,你喊那个,那个,练腔的。”

“好,排长,我喊,我喊,你听着。”李明强含着眼泪,张口“啊”了一声,觉得喉咙里像堵了什么似的,停住了,润润喉咙又“啊”一声,还是觉得不对劲,又润喉咙。刘根柱急了,喊:“你倒是‘啊’呀!”

李明强突然“啊”出声了。这声调虽然有点嘶哑,正符合刘根柱现在的心情,他点上一支烟,冲着大海,悲壮地听李明强唱:

李明强“啊”了一遍又一遍,“啊”得自己满脸是泪,他不擦,继续“啊”,只要老班长愿听,他就“啊”下去,那怕是“啊”到天明,“啊”到老班长启程。

刘根柱吸了两口烟,就被李明强的“啊”声带入静景,他想到自己五年的奋斗、五年的辛酸、五年的付出……五年啊,他实在不愿再回到家乡那山沟沟里,回到那贫瘠的连草都不长的土地上,他随着李明强的“啊”声,也不知不觉地泪流满面。

李明强的“啊”声越来越哑了。刘根柱的烟头烫了手指,他甩掉烟头,用唾沫湿湿烫伤的指头,擦干了泪,说:“好了,别‘啊’了,‘啊’得人怪心酸的。来,抽根烟。”

李明强默不作声地走过去接了烟,刘根柱给他点,他先推过去说:“排长,您先。”

打火机的火焰把两个人的脸映得通红,泪珠依旧挂在李明强的脸上,满脸泪痕的刘根柱强装笑脸说:“嗬,哭了,舍不得我这个‘保温桶’了,是不是?”

李明强一怔。这是他第一次听到刘根柱说自己是“保温桶”,刘根柱向来对别人叫他“保温桶”而深恶痛绝的。李明强知道,这是老班长拿自己的绰号取乐,是在逗他李明强高兴,可是他说什么也高兴不起来。

刘根柱说:“你以为就我惨呀,告诉你吧,比我惨的人有的是!士兵到了第五年是最残酷的,干部到了正连也是最残酷的。我转不了志愿兵得复员,光棍一条,无牵无挂。可连长、指导员他们,若提不了副营,两地分居十几年,家属随不了军,也得往老家转。”

李明强静静地听着。

刘根柱把烟头摁在雪地里,接着说:“这都不叫惨啊!哎,我跟你说个笑话,你知道我们军人中最悲惨的人是谁?”

李明强摇摇动,将烟头扔在雪中。

刘根柱站起来,拍拍屁股上的雪,对李明强说:“告诉你吧,就是炮兵连的炊事班长。”

“炮兵连炊事班长?”李明强愣了,情不自禁地用疑惑的口气重复了一句。他知道炮兵连的炊事班长是刘根柱的老乡,今年转志愿兵了。

“没错,就是炮兵连炊事班长。他是戴绿帽子背黑锅不能打炮!”

刘根柱说了,看李明强没有反应,就说:“戴绿帽子,就是老婆让人干了;背黑锅,肯定是别人干了坏事,安在了他头上;不能打炮,不用我解释了吧?”

“这——炮兵连炊事班长真这么惨?”李明强的恻隐之心油然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