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大明官场乱斗之二:张居正搏杀高拱(第6/12页)

可惜,事态毕竟发生了变化,而且,到最后,变化得一塌糊涂。其演变的方向则是人们所最不愿意看到的。

综合诸多史家的记载,我们大致可以得出一个印象:高拱能力极强,个性也极强;对皇帝忠心耿耿,为人直率而高傲;但似乎不是一个豁达大度、有容人之雅量的人。或者说,他肯定不是一个肚子里能撑船的宰相。

他重返政坛执掌大权之后,为了报当年的一箭之仇,对徐阶采取了一连串的报复措施,称得上不遗余力。

在政治上,只要是徐阶当年赞成的,如今他就反对;只要是徐阶当年反对的,如今他就赞成。他在隆庆皇帝面前,用一种有欠磊落与良知的方式,将徐阶当年清理嘉靖朝弊政、从而深受朝野欢迎的措施,说成是对先帝的诽谤与居心不良,试图挑起皇帝对徐阶的不满与怨恨。

在个人处境上,他起用对徐阶怀有怨恨的人来对付徐阶。史书上说,只要能够整治徐阶,则无所不用其极。我们还记得:当初,百官感激并拥戴在位的徐阶,曾经连珠炮一般地抨击高拱;如今,徐阶已经离职,地方官和有关部门的官员们为了给现任首辅高拱留下良好印象,则争先恐后地想办法修理徐阶;监察部门的官员则纷纷上书揭发、弹劾徐阶的罪恶。最后,终于将徐阶的儿子全部判罪充军,并“尽夺其田”——把徐阶家的田产全部剥夺干净。这些记载可能略有一些夸大,但大体上说的应该是符合实际情况的。

终于,这把火烧到了张居正的身上。

此时此刻,张居正的尴尬难受可以想见,徐阶于他有知遇提携之大恩。但凡正派一点儿的中国人,都讲究滴水之恩,则当涌泉相报。他不但没有能够报答徐阶,反而间接令他大受磨难,这算怎么说的?

于是,张居正委婉地劝说高拱,大约是得饶人处且饶人之类的意思吧。高拱本来已经有些动心。谁知,恰在此时,高拱听手下人讲,说是张居正收了徐阶儿子三万两银子的好处,所以要为徐阶转圜开脱。听得高拱一肚子火儿,便要寻张居正的晦气。结果,高拱兴问罪之师,以此责难张居正。史书记载说,张居正脸色大变,指着苍天发誓,“辞甚苦”——可能就是发出了断子绝孙、天打雷劈之类毒誓的意思。高拱觉出不对,请张居正原谅自己的道听途说。然而,对于张居正来说,这哪里是可以原谅的事情?就此,“两人交遂离”——多年的交情算是掰到家了。

我们没有证据,证明张居正就是在此之后下决心与高拱决裂的。但可以肯定,发生了这样一些事情之后,张居正后来以相当决绝的手段对付高拱时,他大约是可以保持住自己的心理平衡了。

平心静气地观察,即便没有这件事情,高拱和张居正这样性格、意志、能力、抱负同样强烈不凡的两个政治强人能够合作多久,也的确大可怀疑。

事实上,在此之前,我们已经知道,张居正表面为人孤傲冷峭,但他实际上所作的一些事情,与他所给人的外在印象有着相当大的差距。我们也许可以将这种差距,理解成他早就在为未来的政治斗争积蓄力量。

比如,根据帝国的正统观念与制度,作为外廷的官员,张居正不能与内廷的宦官相结交。在理论上讲,外官交结内侍是一个相当严重的罪名,认真追究起来,当是可以处死的罪过。因此,一般说来,这种行为是帝国规范所不允许和为人所不齿的。这是我国历史上,那些与宦官合作的大臣们,通常很难留下良好名声的重要原因。然而,另一方面,在如此僵硬的体制之下,不这样做,又在一定程度上意味着什么都不要做。揆诸历史,这可能是太多的人们,不顾后果地如此行事的重要原因。

问题是,以张居正的性情而论,人们肯定会认为,至少他不应该做这种事儿。然而事实上,他不但在做,而且做得相当周到严密。这种周到严密,肯定是深思熟虑的结果。这种深思熟虑,应该是出于格外强烈的政治抱负,也必定是建立在对帝国政治运作周密观察的基础之上的。

因此,他与皇帝身边的宦官相谋请回高拱,只是牛刀小试。当他与政治能量大得多的大太监冯保相结交时,便注定了他与高拱之间的决裂只是时间问题而已。在这个问题上,张居正对帝国政治机制的认识、深谋远虑的布置和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决心,都是高拱所远远不及的。

应该说,张居正抓住了大明帝国政治体制中最关键也最脆弱的那个环节。

追根溯源,这个环节是由朱元璋所铸造的。

大明帝国创立以前,我国历史上的历朝历代都曾经发生过宦官为祸的情形,严重时,甚至可以杀死或者更换皇帝。因此,朱元璋对此有着相当程度的警惕和戒备。他曾经多次表达过对宦官的轻蔑,认为这帮家伙很多都是坏蛋,难得挑出几个良善之辈。用来做耳目,则耳聋目瞎,用以为心腹,则为心腹之患。是故,他们只能从事挑水、扫地、奔走、传达之类的工作。据说,在朱元璋制定的制度中,有一条针对宦官的规定,即禁止宦官读书。掌管图书典籍的宦官,只许具有识字而已的初级水平;具有一定文字能力的,只限于那些需要记录皇帝诏令的宦官。并且,据说他还在皇宫中竖立过一块铁牌,上面书写到:严禁宦官干预政事,预者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