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历史的审判

对希特勒的审判在第一天就已经到达了一个转折点。这位主要被告将诉讼过程搞得天翻地覆,使执政三雄成为他在精神上(即使不是事实上)的共同被告。站在专注倾听的众人面前,希特勒已经判决他们有罪——罪在与他观点相同,愿望相同,一起参与策划了暴动。

他把敌人批得焦头烂额,猛烈抨击魏玛共和国的议会基础,并且表示他领导的暴动有其被迫发生的理由。在审判第一天,希特勒已经按着自己的需要设定了反击范围,明确阐述他所领导的运动动机的纯洁性,把自己塑造成一个一心想当英雄的无私领导者,而非叛徒。自从那个11月的夜晚在市民啤酒馆里取得短暂胜利以来,希特勒肯定是第一次感觉到面对广大公众发表激情演讲时才有的那种兴奋的陶醉心情。这无疑是一次复活。他向全世界,特别是向他自己表明,他仍然宝刀在握,不可小觑。

接下来,执政三雄在暴动过程中的罪责问题开始成为审判的重点。法庭诉讼也开启了一扇窗户,让人们了解到战后处于混乱状态的国防军军事使命不明确的情况,了解到极右民族主义者如何颇为轻视魏玛共和国及其领导人和议会。在以后几周里,有关证词还将揭示出前所未知的旨在推翻德国民主制度的更大阴谋。

眼下希特勒可以堂而皇之地扮演交叉询问员、演讲者和独角演员的角色。在没有遭到法官奈德哈德反对的情况下,希特勒表现得更像一位律师,而非被告。他时而手舞足蹈地提出问题,时而打断别人的陈述,以期增加别人的证词。根据德国诉讼法,被告几乎可以随意质问证人,但是被告提出的问题由法官来掌控,法官有权裁定言语行为属于越轨表现。法官奈德哈德只是在希特勒出言不逊侮辱他人时进行了干涉,此外少有裁定越轨表现的时候。后来即使他提出的警告也遭到希特勒粗暴的漠视。

在接下来的两天当中,希特勒和法庭上的每个人重温了三名关键被告亲自讲述的1923年11月8日和9日那两天暴动事件之前的准备情况。这三位重要被告是:武器精良的高地联盟准军事组织首领韦伯博士、慕尼黑前警察局局长恩斯特·帕纳、战斗联盟军事指挥官克里贝尔。在对外保密的开庭审理过程中,韦伯和克里贝尔首次讲述了国防军、巴伐利亚州警察部队和各股准军事组织之间所展开的密切合作与秘密训练情况(直接违反了《凡尔赛条约》)。例如,韦伯举例说明了“以前从未面对过的敌人炮火”的新兵重点操练情况。他透露说,实弹“神枪手射击”训练至少每周举行三次,都是在国防军军官的指挥下“进行训练。希特勒也参与进来”。这样就巧妙地暗示政府方面也卷入到他领导的暴动行动中,强调国防军和巴伐利亚州警察部队训练他手下的纳粹冲锋队一事,把卡尔、洛索和塞瑟尔都牵扯了进来。希特勒说自去年10月以后,“我们的部队就在(国防军)兵营进行强化训练,不是为了守卫边境,而仅仅是为了发动进攻,包括训练向北进军不可缺少的所有技术环节”。希特勒还说,他手下的部队通常都是夜间训练,或者在工作之余进行训练,经常穿着国防军制服或者是巴伐利亚州警察部队的制服。所有这种活动均处在洛索要求进入“最高备战状态”而下令举行演习操练的大背景下。希特勒表示,那种压力是促使他举行暴动的重要原因之一:“当时已不再可能把日夜奔向兵营,一心只想打仗的那些人拉回来。”1

韦伯、帕纳和克里贝尔各自均为有时变得恶毒的审判氛围增添了一份诅咒。韦伯交代说,暴动一开始他便下令一队他手下的准军事组织成员“阻止那些东方犹太人——外族寄生虫们带着全部外币仓皇逃跑”。当时这项命令从未被执行过,在暴动当晚没有接到有人出逃的报告。这些情况无关审判宏旨。只是命令本身如同暴动当天夜晚彻底搜查抓捕那些姓名听起来像犹太人的人质一事那样,反映出纳粹党及战斗同盟迫不及待地推行疯狂的反犹太主义政策的真实面目。

帕纳留着毛茸茸的蓬松发式,戴着一副无框眼镜,表情严肃,在法庭上表现得更为强势。他在证词中谴责1918年革命,称其为“针对全体德国人民的叛国行为”。他还说这种叛国行为是那些“受国际犹太人共济会驱使的异族人士所为”,其结果为世人所不齿:德国高官们“突然之间在犹太人面前扑倒在地,连滚带爬,称犹太人为‘阁下’”。帕纳的陈述坦率直白,令人深感震惊,又给人以耳目一新的感觉。他毫不犹豫地承认,包括他自己在内的最高政治领导层一直在密谋推翻柏林政府。“如果你们指控我犯有叛国罪,那么在过去五年里我们一直干着叛国这件事。”他的话音刚落,法庭里爆发出一片哄堂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