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复仇的地狱之火(第5/8页)

汽车开动,父亲这才想起来询问他们的番号。少尉有点耍长官派头,回答说老子是中央军王牌师。父亲心中有些好笑,就说怎么王牌师连汽车也没有哇?少尉取出一支云南产“重九”牌香烟来,也不递给父亲,顾自点燃吸起来,说:“老子是陆军第二百师,听说过吗?”

父亲心头一跳,不跟他计较态度,连忙问二百师有个叫林志豪的军官,他现在还好吗?少尉排长有些惊讶,忘了吸烟,拿眼睛看着他说:“你认识他?他是我们营长。”

父亲连忙问:“他在哪里?我要见见他。”

少尉说营长打畹町时负了伤,也在团救护所里。父亲顿时紧张起来,把汽车开得飞快,恨不得立即见到负伤的志豪。当少尉知道营长竟是眼前这个汽车兵的表姐夫时,态度立刻殷勤起来,连忙取出香烟奉上,还主动替父亲点着。父亲也不谦让,吸了一口就扔出窗外,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盒英国“555”牌香烟递给他说:“这是驻印军制式香烟,每月都要发的,你留着抽吧。”

少尉嘴巴动了动,他似乎想说什么,却终于没有说出来。

在团救护所,他果然见到已经挂上中校军衔的志豪。几年不见,他的脸又黑又瘦,要不是穿身军装,简直跟个码头搬运工或者煤炭工人无异。他胸部包扎着绷带,医生讲只是被弹片割伤并无大碍,父亲这才放下心来。不料志豪见到父亲竟有些发呆,嘴巴动了动,什么话也没有说出来。父亲知道志豪原本是个性格内向的男人,带兵打仗以后更加少言寡语,他想可能是受了战场刺激的缘故吧。志豪挥挥手,把医生和部下都赶出去,等屋子空了,他才哽咽着说:“述义,我打听到了……如兰的下落!”

父亲急切地问:“姐姐在哪里?她还活着吗?”

志豪眼泪流出来,断断续续地说:“野战医院被日本人包围,只活着逃出来一个人……他目睹了当时发生的一切……那里变成一座地狱,任何语言都无法形容……”

尽管父亲已经经历过太多战友牺牲和血肉横飞的场面,而且知道野战医院落入敌手的事,对如兰姐姐的命运早有思想准备,但他还是被巨大的悲痛和忧伤攫住了。瞬间天地一片滂沱,那是亲人的眼泪在飞。父亲觉得自己那颗被痛苦和仇恨折磨的心简直变得跟沙漠一样荒凉。他问志豪:“你回过重庆,见过你儿子吗?”

志豪点点头,父亲心中感到一丝安慰。他能想象出小石头缠着父亲,两人从此相依为命父子情深的样子。他朝志豪咧咧嘴,觉得嘴唇很疼,伸手一摸,发现嘴唇上尽是燎泡裂口,而且渗出了血。

汽车开出老远,他从后视镜看见志豪还在路边朝他张望,志豪没有戴军帽,头发被风刮得飞张起来,像个倒立的惊叹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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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隆隆的炮声向缅甸中部推移,国内军队逐渐撤离边境回国,驻印军则驻扎在国门等候命令。联勤大队驻扎在瑞丽江边一个地名叫做南坎的缅甸小镇上,与一江之隔的瑞丽县城遥遥相望。

此时已经临近中国传统春节,老庾派人向驻地寨子买了米酒,宰了一头山猪,一头黄牛,犒劳官兵好好过个平安春节。不料大年三十战事再起,有情报说日本人不甘心失败,重新集结重兵,包括坦克向中缅边境扑来。一时间空气紧张起来,联勤大队接到命令连夜派一辆卡车向前线运送急需的作战物资,大家眼看一顿丰盛的年夜饭就要端上桌,心里都不想跑这趟苦差,眼睛都躲闪起来。父亲见状就对副队长马面鬼说:“让我去吧,反正这一带我跑过多次,路熟。”

闷墩见父亲要去,也自告奋勇陪父亲去,马面鬼就同意了。父亲奇怪怎么没见到老庾的影子,他向队长的竹楼瞟了瞟,门虚掩着,里面飘出女人吃吃的笑声。父亲想,这个老庾,倒是个做官的料,先把做官的享受都学会了。

两人开了一辆美制GMC十轮大卡车,连夜赶到军械仓库装载物资。父亲看见那是一车压缩干粮和十几具火焰喷射器,心想前线很可能断粮了,也许还遭遇了敌人的坚固堡垒,于是开动汽车往前线出发了。

这天夜晚没有云彩,江边起了轻纱般的薄雾,尽管树梢上挑着一弯朦胧的月牙儿,但是月光很羞涩,总也照不到地面上来。汽车亮着大灯,沿着江边公路颠颠簸簸地行驶,蜿蜒的江水和路边的傣家竹楼在车灯中忽明忽暗,变化出种种诡异的图案来,给人感觉不是在公路上行驶,而是在幻境中穿行一般。

离开瑞丽江就向南驶上通往腊戍的山区公路,半夜里他们来到一条水流湍急的溪谷边。溪流并不宽阔,但是架在河上的铁桥被炸断了,路基下面还躺着几辆被烧毁的汽车。一队中国工兵正在赶架临时浮桥,父亲询问架桥的军官,那人下巴上有撮黑毛,说话时黑毛一动一动的。黑毛军官说,昨天有股敌人摸来炸毁了铁桥,还偷袭了运送军火的车队。父亲明白,这是日本特种兵的渗透战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