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复仇的地狱之火(第4/8页)

老庾见他不说话,知道说不动父亲,便又斟了两杯酒,然后绵里藏针地警告说:“老邓,既然人各有志不能勉强,咱们只好各奔前程。但是有些丑话得说在前面,既然我是长官,有的地方如果照顾不周,还请老同学多多担待,不要拆兄弟的台。”

父亲很干脆地一饮而尽说:“你放心,咱们好歹同学一场,等打完仗我就要回家念书,祝你飞黄腾达前程似锦。”

这次谈话过后不多久,老庾带回来一个姓马的副队长,看上去像个老兵痞,跑前跑后对他巴结得跟爹似的,大家都叫他“马面鬼”。老庾果然开始进行大刀阔斧地整编,把原来属于总部和后勤部的一些零散闲杂人员和十几辆汽车统统收编起来,小分队很快就膨胀到了一二百人。老庾又往上面跑了几回,要回来一纸委任状,任命自己为少校联勤大队长,下辖三个中队。接着又任命了几个亲信做中队长,于是从前威震四方的“甲壳虫”特种兵分队不复存在了,而新成立的印缅联勤大队天天出操训练,看上去像模像样很有气势。

随着南下命令的下达,联勤大队推进到距离国门畹町仅有几十公里的八莫,父亲沿途看到,这座刚刚收复的缅甸城市到处都有被击毁的日本坦克和工事,路边敌人遗弃的汽车大炮和不及掩埋的尸体比比皆是,表明这里曾经发生过一场惨烈恶战。果然,父亲很快便打听到,日本人在八莫集中四个番号的师团与中国驻印军进行一场规模空前的决战,虽然战役以敌人被击溃告终,但是我军伤亡也十分惨重。他还打听到新三十八师正是担任主攻的队伍,不禁替表哥士安担起心来,然而无论怎样打听,却没人知道主力营的消息。有一天偶遇一位路过的新三十八师参谋,那人告诉他,主力营正在追击残敌途中,具体动向不详。

父亲叹口气。他望着天边一轮有气无力的残阳,只在心中默默替士安祈祷。

3

联勤大队属于后勤非战斗部队,主要职责就是协助打扫战场,收缴散落的武器弹药,收容散兵伤兵,向前线运输物资,维持城镇秩序等等,偶尔也参加围剿残敌,镇压敌对分子的战斗,队员们戏称给前线部队“擦屁股”。特种兵一下子变成了后勤兵,好像身怀绝技的武侠成了给孩子换尿布的保姆,叫人一下子难以适应变化。好在当保姆并没有什么硬性任务,虽说日子懒散叫人提不起劲,但是随着前线捷报频传和中国驻印军的节节推进,眼见得胜利的日子不远了。

一九四五年元旦刚过,前方就传来与国内开出来的中国远征军会师国门的消息,还说两支先头部队相遇闹了一点误会,打了半夜,差点把国内那队草鞋兵变成一堆肉酱。会师毕竟是件值得庆贺的大事,标志印缅战场取得决定性胜利,彻底完成了打通国际大通道的战略任务。神通广大的老庾不知从哪里弄来一箱中国白酒给大家会餐。那天晚上父亲喝醉了,先是和闷墩抱头痛哭,后来又吐得稀里哗啦不省人事。他们这些后方学子弃学从军,抛父别母来到异国他乡,牺牲那么多战友和兄弟,不就为了这一天到来么?可是当这个辉煌时刻就在眼前的时候,怎么一切都变了味道呢?

很快上面有了正式消息,中国驻印军与远征军要在边境小镇“芒友”举行盛大会师仪式。联勤大队接到命令,赶运一车新军装和带刺刀的卡宾枪过去。父亲巴不得出去散散心,就主动申领任务。队长老庾没有说什么,同意派他去执行任务。

汽车越往南开,路上军队越多,中缅边境简直成了中国军队的海洋,据说足足云集了几十万大军,想必这个壮观场面就是不打仗也足以把日本人吓回东海老家去。父亲一路看到,大批驻印军主力还在向南挺进,“谢尔曼式”坦克骄傲地昂起炮管,载重汽车拖拽着水桶粗的榴弹炮,头戴钢盔的步兵师不是徒步行军而是乘坐在十轮大卡车上。他感慨地想,他梦中的王者之师不就是这种压倒一切舍我其谁的雄壮气势么?但是现在的景象却让他兴奋不起来,因为他已经上过战场,经历过枪林弹雨生死激战。打仗不是演戏,不是知识分子游行喊口号,死神大手一抹,成千上万的生命灰飞烟灭,何来雄壮可言?!

临近芒友的时候公路上有人拦车,父亲停下来,看见这是一群衣衫褴褛的中国官兵,脚上穿着草鞋,肩上扛着老式步枪,身上的黄军装也是破破烂烂的,不消说他们都是从怒江东岸打出来的远征军兄弟。父亲从车上探出头来问他们要干什么?为首一个少尉排长很蛮横地说,刚刚有敌人躲在山上打冷枪,打伤一个弟兄,要送他到团救护所去。父亲想都没想,就让他们赶快抬上车。少尉排长也当仁不让地坐进驾驶室里,那种派头,好像他是车主人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