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保皇会的宗旨歧变与组织离合(第2/23页)

庚子勤王失败后,保皇会讳言曾经“言革”,因此康有为只讲民权自主。实际上戊戌前入湘的梁启超等人确已主张“革命”,只是其观念更多地偏于中国古义,与转换后的近代语义不大相同。梁启超逃到日本不久,与日本外务省官员谈及国内局势,他说:

至草莽有志之士,多主革命之说,其势甚盛,仆前者亦主张斯义,因朝局无可为,不得不倡之于下也。及今年四月以来,皇上稍有政柄,觐见小臣,于是有志之士,始知皇上为大有为之君,从前十余年腐溃之政策,皆绝非皇上之意。于是同志乃翻然变计,专务扶翼主权,以行新政。盖革命者,乃谋国之下策,而施之今日敝邦,尤为不可行。外患方殷,强邻环伺,恐义旗未举,而敌人已借势而分割各省矣。今皇上之英明仁厚,实鲜有比,苟能有全权,举而措之,则天下晏然,鬯无惊而新政已行,旧弊已去,国体已立矣。此仆等之初意也。何图为母后贼臣所不容,以至有今日。[6]

这印证了狄平所说虽系事后回忆,却大体近真。

由草莽而革命,在中国有悠久历史,康有为门徒中便不乏暗中结交江湖的志士。出身万木草堂的嫡系中,欧榘甲原籍广东惠州归善,该地素为秘密会社渊薮,“其乡人多入三合会”,“榘甲少居乡,结识会党首领颇多,因亦名厕会籍”。“少与邑中秘密会党游,持论激烈”。[7]罗伯雅为广东番禺人,善结交绿林会党,“尝与剧盗区新、傅赞开等往还”[8]

康、梁一派的应变,并非仅仅停留于口头,一方面,如梁启超所说,先后入湘任教于时务学堂的韩文举、叶湘南、欧榘甲等,以激进民权思想灌输给青年学生,启迪其变革之心和种族观念。不过,这时梁启超等人虽然“方醉心民权革命论,日夕以此相鼓吹”,还是不能公然“盛倡革命”,只不过于“札记及批语中盖屡宣其微言”[9],“借《公羊》、《孟子》发挥民权的政治论”[10],“又多言清代故实,胪举失政”,据说还“窃印《明夷待访录》、《扬州十日记》等书,加以案语,秘密分布,传播革命思想”。[11]而当时顽固党罗列的罪状是梁启超“惟恃康有为无父无君之邪说,广诱人心,为乱臣贼子布置党徒,以遂其私图。即在学堂所著学生日记等类,悖谬之言,不一而足”,所举“大可惶骇者,如言君统太长,又言今变法必自天子降尊始;其令人万不敢述而不忍不言者,如论《孟子》则指本朝轻赋为大貉小貉,论《扬州十日记》则指本朝用兵为民贼,令人发指眦裂等语”。[12]这与梁启超的事后回忆多少有些差距。

坊间传闻有人揭参梁启超,将其原批另抄粘呈。“折既上,上曰:‘此不过梁启超故作危言悚论以感动人心,安得据此以罗织之耶?’”[13]则至少从实际效果看,其言论的启蒙色彩多于革命。如时务学堂二班生林圭,“受粤人欧榘甲之教育。欧固康弟子,倡公羊张三统之学。林君化之,不复为前日之佻达少年,而究心于经世”。政变后林圭随毕永年往来江湖间,“一至上海,自此而其政治思想为一大变。先是,林囿于欧说,其崇拜康氏有如星日;然至闻见既广,乃自笑其前此之私淑,真为井蛙夏虫。由是废弃文学,以实行家自任,不欲其能力伸畅于理想之一途”[14]。林圭入时务学堂较晚,所说至少反映康、梁一派得到光绪重用后,政略发生变化,教育方针也许随之改变。

培养青年,应是长期计划,另一方面,维新派还有组织应变的准备,并尝试直接掌握武装。与康有为商定大计的谭嗣同回到湖南,提倡设立团体,“讲致用之学,为爱国之基”[15],此即后来自立会的发端。其时原在湖北练兵的黄忠浩受湘抚陈宝箴之邀,返湘整饬军事,谭嗣同等欲乘机以兴办团练为名,聚集会党首领到黄忠浩营中培训。1898年4月19日谭嗣同致函欧阳中鹄,告以:

前商团练事,绂丞所拟之办法正与尊意同,而师中吉所拟之办法又与绂丞同。师说在绂丞前,唐说在夫子前,而彼此暗合如此,亦一奇也。绂丞及嗣同于前七八日已函商岳生,请由县送百人至省,即令师中吉统之往泽生营中学习。面商泽生两次,大以为然,并极赏识。师中吉闰月即可率百人住其营中,渠必加意训练云云。……嗣同等及师中吉所知之勇力果敢之士不下数十人,即可由师中吉一手招募百余人,而请各绅选试,可选得百人。师中吉带至省城,再由泽生选试,必易精矣。[16]

5月25日,欧榘甲、韩文举、叶湘南曾与唐才常、熊希龄等人一同到黄忠浩营中聚议立营学等事。[17]戊戌政变之际,康有为等希望毕永年、唐才常率百人督袁世凯统兵围颐和园,里应外合,执西后而废之,并致电湖南,招集好将多人,即为这批“勇力果敢”之士。正因为维新派事先有所鼓动,政变发生,有人企图“割据湖南以勤王,不奉诏”[18]。广西方面,康有为也有类似布置。1897年康有为第二次到桂期间,劝唐景崧以圣学会名义归乡办团。从后来事态的发展看,用意之一,当是为武力应变做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