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岑春煊与保皇会

1900年,因内外形势骤变,保皇会加紧行动,公开揭出勤王旗号。义和团事变起,清政府对外宣战,为应付复杂局面,令各省督抚派兵增援,等于下令勤王。同一旗号之下,朝野双方的行动目的截然不同。即使参与保皇会勤王计划的各派,在推翻后党、恢复新政的大同之下,也各自存有并不算小的政见、利益分歧。而清廷的各省勤王之师,更是心怀鬼胎,表现大异。另一方面,相同的旗号又给一些脚踏两只船的胸怀异志之人,提供了左右逢源的合法外衣,使其得以见风使舵,相机行事。庚子岑春煊千里勤王,便属于后一类的典型。只是由于当时行动隐秘,知情者少,后来当事各方又有所忌讳,避而不谈,以至于真相只见诸笔记掌故的传闻[1],迄今不为史家所采信。仔细梳理相关的史料与史实,可以深入透视在庚子各种矛盾冲突空前激化的形势下,统治集团内部的异动与其他社会势力的关系以及由此产生的深远影响。

第一节 护驾潜因

徐一士《一士谭荟·岑春煊》条记:

庚子之役,以甘肃布政使率师勤王,护驾西行,遂邀西后特赏,迁任封疆。相传其时春煊初拟助帝收回政权,或以孝治及利害之说动之,乃不敢发,而益自结于后。论者多病其不能见义勇为,然封疆重臣,统兵大将,多戴后,帝则势处孤危,举事不慎,将有奇祸。春煊纵欲建非常之业,其力亦苦不足耳。[2]

《啁啾漫记·清德宗西狩琐闻》条记:

清德宗久制于孝钦太后,郁郁不得志。拳乱之始,帝心非之而不敢言,且朝贵咸党于太后,虽言亦不得从。及西狩,恒思援各省督抚以自助。勤王之师,陕西藩臣某最先,某故先朝旧勋之裔,帝颇重之,擢陕西巡抚。一日招某入,叩头毕,帝甫有言,而太后适至。帝色变,某亦汗下流背,乃乱以他语而罢,太后未之审也。[3]

两说颇有不合,后一说并有小误(如岑春煊为甘肃而非陕西布政使),重要的是空穴来风,事出有因,不可视为游谈无稽,岑春煊确有借清廷勤王之名行保皇会勤王之实的可能。

戊戌变法前,岑春煊即与康有为建立起密切关系,积极响应变法维新,参与康有为的各种组织活动。1895年康有为发起上海强学会,岑春煊为“噬肯来游”、加入是会的各省“名儒硕彦”之一。[4]1897年2月,康有为再到桂林讲学,并与唐景崧、岑春煊等地方官绅议开圣学会。唐、岑二人一自台湾归,一自山东回,均亲历中日战争,对于清政府战败求和,丧权辱国极为不满。台湾民主国官绅内渡后,均不得清政府任用,而岑春煊则辞官归隐,不作出山之想。

岑春煊返桂之初,交游议论,尚属平平,唐景崧与龙泽厚等“见则谈学,与岑云阶及官场则谈博谈戏”[5]。后唐、岑两人“往还最密”,鉴于清朝“败兆已伏”,“正思所以挽之救之之法”。他们与康有为“晤谈之下,志同道合”,因而赞助最力,捐献最多。[6]康有为作《桂林圣学会后序》,还托名岑春煊。为此,岑春蓂商得乃兄同意,特致函汪康年,要求登报声明更正。[7]

次年,岑春煊送七弟入都赴礼部试,或指其在京“结交康党,入保国会,慷慨上书,急欲一试,遂由候补京卿外简广东布政使”[8]。岑春煊参加保国会,虽有传闻,查无实据。他本人后来作《乐斋漫笔》,矢口不提与康党结交之事,唯渲染奏对和上书。他向光绪皇帝当面及条陈所说,即“力陈国势阽危,非发愤自强,不能图存。欲求自强,必先兴学、练兵、讲吏治、信赏罚,乃克有济”。又以纸虎为喻,认为一味对外示弱,“譬如纸虎被揭,威严尽失,谁复有所畏惧,以后外交将步步困难矣”。并指斥“枢臣误国,蒙蔽圣明”,致使朝廷“是非不明,赏罚不当”。看法与维新派大抵相通。因此,虽然“疏奏自以语多讦直,虑触忌讳,而是时德宗亲政,方锐意有为,思拔用强直果敢之臣”。旧例京曹外用者,大抵实任三品卿方能简授藩司,岑以销假请安尚未收缺人员,即被特简,“实异数也”[9]。

不过,“异数”的背后,大概确有康有为的帮忙。1902年康曾透露,岑春煊“乃仆昔所荐来粤布政者”[10]。以当时的情形论,康有为的暗中举荐应较岑春煊的奏对及上书更易见效。

发布岑春煊接替调任山东的张人骏为广东布政使,已是1898年8月31日[11],这时百日维新高潮已过。1898年12月19日,岑春煊调任甘肃布政使[12],其在广东总共只待了大约三个月。难安于位的起因是与总督谭锺麟不合,背后的真正原因则当事各方说法不一,其中牵涉到与康有为的关系。